齐桓公、隰朋二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管仲,似乎在问何出此言。管仲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法生于君上,君上据法而出令,既不淫意于法之外,也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如此,百官办事敢不依法乎?如此,百官谨守令以行赏罚,不因亲贵而不诛,不因卑贱而不赏,法令又为何不行?”
齐桓公听了点头,隰朋谦恭地说道:“谨受教。老相国辅佐君上四十年,君上垂衣裳而会诸侯,诸侯归心,而未尝有大战,相国何以至此,请相国赐教。”
管仲道:“拘之以利,结之以信,示之以武。”
隰朋道:“请老相国明示。”
管仲道:“为诸侯除害兴利,诸侯便趋其利而跟从于我;待诸侯以仁德,诸侯便信我仁义而听从于我;以武力征伐不顺,诸侯便畏惧我强大不敢背叛于我。岂能单纯凭借武力哉?”
隰朋道:“谨受教。相国辅佐君上北灭山戎,南伐强楚,西征大夏,所向披靡,战而必胜,敢问相国,此有必胜之道乎?”
管仲道:“此君上之福也。”
隰朋道:“请老相国不吝指教。”
管仲长叹一声,说道:“兵者,事关君之尊卑,国之安危,岂能不慎乎!不时而胜,不义而得,未为福也。而失谋而败,或险胜于敌,死伤者众,皆亡国之道也。能不慎乎?”管仲表情严肃,语气凝重,“取胜之道在于战时用兵,更在于战前筹划。战时用兵在于将帅,战前筹划在于君相。”
隰朋问道:“如何筹划?”
管仲道:“一言难尽,择其要:在于顺于礼义,在于得人,在于先计而后战。至善不战,其次一战而胜。”
隰朋道:“何谓顺于礼义?”
“战争并非为了兼并掠夺,而是为天下正理,使天下安宁。”
“何谓得人?”
“争天下者必先争人。如今凡有土之君,皆守欲固,战欲胜,而不务得人,故地削国亡。而得人的关键在于得其心,得众而不得其心,则与独行者无异。得士卒之心,并进而得诸侯之心,万众一心,便可无坚不摧。试问君上征伐,哪一次不是诸侯同心同力?”
“何谓先计而后战?”
“首先是遍知天下,知己知彼;其次是明于机数,机者,时机也,圣人能辅时,而不能违时。智者以备待时,以时兴事,时至而举兵。数者,比较也,天时、地利、人和,以及众寡、强弱,了然于胸,兵未动而胜负先知。然后,以强击弱,以众击寡,以有利击不利,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则稳操胜券矣。”
“何谓至善不战?”
“兵者,诡物也。我岂好战哉,不得已也!以利拘之,以信结之,以武畏之,若能服从于我大齐,又何必以刀兵相见?实在不得已,一战而胜,万万不可久战,耗尽财力,士卒多亡,败国之道也!”
隰朋拱手道:“听老相国教诲,受益匪浅,隰朋谢相国。”
管仲摆摆手道:“隰子莫要客气,老夫行将就木之人,有人听我所言,老夫之幸也。”他招手让侍从过来,吩咐道:“将我平日所写取来。”
侍从应诺而去,搬来一个木箱,打开一看,全是竹简。齐桓公拿起一卷,上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篇名是《牧民》二字。管仲道:“此为我平日所思,今送与隰子。”又对齐桓公道:“有隰朋在,臣放心矣。”
隰朋喜出望外,连忙致谢。齐桓公说道:“寡人让人书写几份,除藏于太史外,颁布于学宫,让学子都来研习,岂不更好。”
管仲摆摆手,欲言又止。他感到有些累,止不住要闭目养神。
齐桓公见他如此,忙招呼隰朋一起告辞。管仲强撑着要起身来送,齐桓公强把他按下,怕他还要起身送,便匆匆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