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又叹了口气,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说:“没事,大叔,谢谢你提醒,看来这赴京之路确实很凶险。”
这句话让原本紧张的气氛缓和不少,中年男人也关心地说:“可不是嘛,年轻人,瓦剌鞑子凶残得很,这一路不好走。”
话虽如此,李炎知道,要想弄清楚为何来到了这个世界,北京是一定要去的,而且,还得进入皇宫。
男人见李炎确无恶意,便带他来到了左侧那孔窑洞。男人右手拿着短烛,左手小心地护着,李炎这才看到,这是一个简旧的厨房。墙边砌着一个矮矮的土灶台,往里摆放着一个水缸,最里面则是一个小木桌。
以前,李炎只在电视中看过窑洞,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而且还是古代的窑洞,条件当然朴素艰苦,但能在边疆战火之地,有个遮风避雨的小窝,已是很不容易了。
中年男人让李炎坐在小凳上,自己则忙活起来,一边干活一边和李炎聊天。在交谈之中,李炎得知,男人名叫曹二,五十多岁,世代生活在晋北。曹二的婆娘多年前死于战火,儿子在上次征兵时投了军,现如今就在抵抗瓦剌的前线。半个月前,托人带过口信,报了个平安,这也让曹二安心不少。
曹二熟练地点起干柴,灶台周围一下子亮了起来。古谚有云: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在七件事中排第一,说明了它的重要性。要想吃熟食,则必然离不开柴。
李炎在心里感慨,幸亏遇到了心善之人,否则今晚必定饥寒交迫,流落荒野了。
曹二盛了一碗粘稠的黄米饭,再放入几颗红豆,然后又盖上一层黄米饭,轻轻压紧,放入锅中,蒸了起来。李炎虽是南方人,但也知道,这黄米便来自刚刚看到的黍子。
不久,洞里便飘起了香味,李炎不禁吞了吞口水。曹二看了,笑道:“不急,再蒸一会。”
李炎也不好意思笑了起来,自己确实饿了,他说:“没事,肯定要蒸熟了再吃。对了,曹大叔,鞑子打过来了,你咋不往南迁徙呢?”
曹二看了看蒸锅,然后转头对着李炎,叹气道:“唉,本来我们家就是从阳和口搬至于此,这么些年,也算有了这三孔窑洞和六亩田地,要是再往南走,可就成了逃难的流民,啥都没有。”
见李炎还有些疑惑,曹二又解释说:“几十年来,瓦剌毕竟也没攻破大同,总归是骚扰,大多在长城附近,再往南进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再说,咱大明将士还能打不过鞑子?”
曹二说这话时,明显为身为军人的儿子感到骄傲。他掀开锅盖,冒出热腾腾的蒸气,然后慢慢从里面取出瓷碗,一块香喷喷的黄米糕便做好了。曹二一边拿刀切,一边说道:“家中余粮也不多,只能一人半块。”
“能吃上这半块黄米糕,我已心满意足”李炎客气地回道,但他还有一丝疑问,“我来时看见大片黍子地,每年应该收成都不错,这粮食咋还不够吃?”
曹二将半块黄米糕盛在一只瓷碗里,走过来递给李炎,略带生气地说:“你怎会不知?这是蔚州,宫中有位响当当的人物,就是咱蔚州人,这里大片的田地都是他们家的,而我们小老百姓才有多少。”
经曹二这么一提醒,李炎这才从历史中想起,正统十四年发生了一件大事。曹二口中这位宫中的大人物,便是当朝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
“土木堡?”李炎端着碗,忽然惊呼道,“土木堡离这里有多远?”
曹二被这突然一声吓了一跳,估摸着算了起来,说道:“没去过,但我知道是在东北方向,大概二百里吧,差不多,应该是。”
李炎咬了一口,糕中带有一丝甜味,他又问:“朝廷是不是派大军过来了?”
曹二摇摇头,笑道:“这我哪知道啊,咱就是平头老百姓。”
看样子,皇帝御驾亲征的消息并没有传到这里,李炎心想,要是把大明战神朱祁镇的事迹讲给曹二听,他刚刚对大明将士的信心可能就荡然无存了。
没几口,李炎便将半块黄米糕吃的一干二净,又喝了一碗水,算是吃过晚饭了。他坐在小凳上,一言不发,心里计算着时间,虽记不清土木堡之变具体日子,但至少知道,应该就在不久之后。
不过,要想彻底证实这是明朝正统年间,光听曹二一人的说辞,实在不够,得去城里。但要徒步去北京,李炎想想都觉得累,于是问道:“县城离得近吗?我先去县城歇上几日再去北京。”
曹二在收拾锅碗,这时干柴也已燃尽,窑洞内漆黑一片,他边往外走边说道:“沿着山路一直往南,大约走三个时辰,便可到蔚州县城。不过,天色已晚,你可以明天赶早出发,今晚你就在我这窑洞内歇息。”
李炎听了,很是感动,能够收留一个陌生人,曹二确是一个善良之人,他感谢道:“曹大叔,真是太谢谢了,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曹二领着李尧来到右孔窑洞,他听了李炎的话,摆摆手,笑道:“哎,你们读书人,说话就是文绉绉的,我也不图你对我有什么回报。我也知道,你是个贡生,前途大得很,以后若做了官,心里还装得下我们这些老百姓,就行了。”
这话在理,也让李炎感触很深,平常老百姓的愿望是不就这么简单吗,远离战火,每顿吃个饱,睡觉有个窝,不过如此,为什么实现起来就这么难呢?
借着洞外一丝星光,李炎看清曹二手指的土炕,又再三感谢了曹大叔。李炎坐在炕上,感觉有些硬邦邦的,不过这时,也不再挑剔了。
曹二站在门口,似走非走,好像有话要说,最终他还是转过身来问道:“年轻人,我刚刚就想问的,你们京城是不是都穿成这样?”
李炎听了哈哈大笑,但也不好说出真相,只好编个理由解释道:“我原本的袍子在山中被树枝刮坏了,捡到了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正是身上这些衣服,穿上也合身。”
曹二听了,脸色骤变,惊讶道:“这衣服怎能穿,不吉利,万一是死人的呢?”
李炎尴尬地说:“没事,明天我去县城逛逛,到时候换一身。”
曹二从门口跑了出去,像是进了中间的窑洞,然后李炎便听到翻柜子的声音。不一会,曹二出现在门口,遗憾地说:“本想给你找件衣服,我的,小了,我儿子的吧,尺寸又比你大,家里也总共那几件,所以也没找到合你身的,只有一个头巾,将就将就。”
李炎又感到不好意思,再三谢过曹二,才各自躺到土炕上休息了。
这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李炎回想着一切,陷入深深的思索,仿佛做梦一般。直至深夜,才勉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