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之上似乎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哀嚎声,但李维并不在意,他只是继续在黑白色调的世界里跋涉。
他自桥底走过,不知不觉间,原先的黑天白地再一次颠倒了。李维踩着黑色的沙砾,担心会不小心踩进沙坑里。
比下来的时候花去了数倍时间,李维终于攀上了另一侧。
天空发白,洒下来无形的碎光,在漆黑的地面上照出了李维的影子。李维的影子居然是白色的,与漆黑的地面格格不入,就好像连承载万物的地母,都无声地厌弃他。
这些并没有让李维停下脚步,他丢下了燃尽的烟头,重新续了一根烟。
在抽完了大半包烟之后,李维终于又见到了和茫茫沙漠里不一样的景色。
远远看去,那是一个露天的礼堂,每一个座位都像是用黑色的沙子砌成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个礼堂位于马路边上,这在现实里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李维已经习惯了这种怪事。
走近之后,李维发现这个礼堂的末尾居然还放置着一台放映机。放映机也是纯黑色的,正朝着礼堂舞台上的幕布投放着影片。
李维叹口气,随便挑了个位子,就落座了。他记得这一幕,甚至连影片的内容都记得一个大概。
那是他和李依还身处恶魔邪教中时唯一的娱乐:在他们讲经的礼堂里放送各种歌颂恶魔伟力的片子。
李维看着如今看来粗陋又愚蠢的片子,心里却没有什么波动。他幼时就对这些说教没有兴趣,甚至常因此遭到毒打。这些东西教会他的唯一道理就是,在特定的环境里表现出特定的样子才是人们需要的,至于真正的面目如何并不重要。
早熟的智力有时是上天的嘉奖,有时也是命运的惩罚。
“信仰和童年,让你想起了什么吗?”黑袍人的声音悠然响起,他出现在李维背后的座位上。
“这种无聊的鬼把戏,你还要玩多久?”李维用问句回答了问句。
黑袍人吹了个口哨:“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就此浪费时间。但是囚徒能找的乐子总归太少。我们还是看点不一样的吧。”
他话音未落,幕布上的影像就突兀地发生了变化: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乖巧地给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小男孩擦药。那小姑娘还时不时掏出小块的糖果,喂到男孩嘴里。最值得一提的是两个孩童长得颇为相似,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没多久,小女孩的药也抹完了,她手里的糖果也套完了。两个可怜的小不点就抱在一起,沉沉睡去了。
如今的李依估计已经记不得了,但李维还没有忘。他记得那是他还小,常当面顶撞那些相信恶魔的大人,结局常是被棍棒相加。那些恶魔信徒出手没轻没重,只会在结束了惩罚之后随便丢下些药膏。只有还懵懂的李依会努力给哥哥擦药,还掏出自己偷偷藏下来的甜食喂给李维。
那是寒冷的冬天里瘦瘦小小的李依少有的热量来源,但她还是全给了李维。在物资匮乏的恶魔信徒窝点里,两个孩子都是靠着相互取暖,熬过了风雪呼啸的季节。
李维被救出来之后,冬天不再是那么冰冷了,同样的,他也再没吃过那么甜的糖了。
“真是可爱的妹妹啊。”黑袍人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可惜了,这么美的花儿还没开就被采了。”
幕布的场景换成了一个旧客厅,满脸憔悴的张心蕙正和李国成交谈。
“还是没吃饭?”李国成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唉。”张心蕙叹着气点头,“而且昨晚上还是在嚎,也不知是怎么了。”
“我就说不能让她乱跑!”李国成气愤地按灭了烟头。“这传出去像什么话!还得掏钱给她治失心疯……”
“唉……”张心蕙单手掩面,不知是哭是笑,“我就说,不能让她打扮得太好吧。要不还是找外地人嫁出去吧……”
她话没说完,就被李国成打断了:“你想的倒是简单!李维还没拿到骑士团名额呢,等他成了骑士再说。唉,偏偏是这时候……”
画面又是一变,场景由白天变成了黑夜,是李依的房间。
幕布里,吃过镇定剂的李依已经睡去,李维把房门锁上。他走过去,取出一张诊断单看了看。
幕布外的李维知道,那是李依的诊断报告。李依被下药的那个晚上,对方疑似还给她注射了不少复合型的炼金药剂。这些药剂多是一些迷幻类药物,有催情作用,也有很强的成瘾性。这些药物过了许久也没代谢完,很可能是新型的违禁品。
他那时候隐隐约约知道李依遭遇了什么。但他不知道那之后对方有没有再次借这些东西来威胁李依,也不清楚李依的身体到底有多难受。他只是看到睡熟了的李依脸颊上的泪痕。
幕布里的他迟疑了一会,钻进了被窝。他像小时候一样,慢慢抱住了李依。李依稍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平静下去。
男孩和女孩依偎在一起,窗外是没有星的静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