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七傍晚,郑榕到家的时候,开了一天会的郑泌昌也刚好从总督衙门回来。
父子俩前后脚进门,一看见儿子,郑大人满身的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等不及沐浴更衣,兴致勃勃的他直接把正安排张武和其他护卫住处的郑榕叫到书房,仿佛打了胜仗般说起这两日何茂才跟那几个知府的窘状。
郑榕自然不会扫老爹的兴,耐心等到他说得口干舌燥,才递过杯茶,问道:
“罗大人的信是不是到了?我想那里面应该有小阁老的指示才对,鄢大人给何大人的信估计也大同小异,当然还有严阁老父子给胡部堂那封信,那才是重头戏。”
谈兴正浓的郑泌昌这才稍稍平复,从书桌里拿出看过几次的信。
“你先前分析没错,他们很着急,急着把我们推到台前,改成了最好,就是改不成也能替他们有所遮挡,更能替宫里遮挡。”
郑泌昌喝着茶,说到“遮挡”二字时,眼里闪过冰冷的色彩。
任谁也不会愿意做别人的刀,更不会愿意做砧板上的鱼肉。
郑榕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身边尽是这等谄谀之徒,严阁老父子的气数不久了,现在要注意的就是何大人写信掣我们肘的事。”
“我也这么看,信已经写好了。首先要说服罗龙文,让他去和何茂才背后的鄢懋卿斗,这样就能为我们争取些时间。”
郑泌昌拿出一封尚未封漆盖印的信,还有一紫檀木盒,轻轻打开,露出内在乾坤。
里面是一方精美的砚台。
郑榕赞道:“罗大人是造墨行家,这辈子的雅趣就是收集文房四宝,如此倒不愁他不替我们说话了。”
“送礼也是门学问,不能只送,还得找他讨要点东西才行,如此一来,雅趣才真正是雅趣。”郑泌昌说。
郑榕笑道:“爹讨要的肯定是罗墨,那是罗大人最得意也最雅致的东西。”
“孺子可教。”郑泌昌摸了摸胡子,拿出漆来就想封上,却被郑榕拦下。
郑榕问:“您给罗大人这封信有没有写谭参军的事?”
“当然,那谭纶连夜登门,第二天就被赶去台州,我把这事说清楚,胡宗宪以后说话就更有分量。”郑泌昌不假思索地说。
“能说清楚自然好,可是爹,您觉得这事真能说清楚吗?”郑榕追问道。
郑泌昌笑容一滞:“你的意思是……?”
“那些清流书生用的是阳谋,不论胡部堂如何处置谭参军,都会被卷入党争,都会被小阁老他们怀疑。”
郑榕取过信,细细读上一遍,也给郑泌昌充足的思考时间。
都是心思剔透的老江湖,略一琢磨,郑泌昌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你是说,如此一来,我在信里为他辩解不仅无用,反而是取祸之道?”
“正是如此。”
郑榕点头,扬起信纸,随手放到一旁的蜡烛上,烧成灰烬。
“我们和胡部堂当然要站在一起,但有些话是不能说的,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我们也被卷到了漩涡里,不再公允。”
“那你想怎么做?”郑泌昌问,“何茂才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官都会写信。”
“很简单,如实说明。正月二十八,谭参军连夜赶到钱塘,登门拜见胡部堂,次日赴台州上任。仅此而已。”
郑泌昌叹了口气:“这样一来,他胡宗宪想做事就该很难了。”
“罗大人和小阁老虽说利欲熏心,但人都不傻,我们这时候必须说真话——而且这对我们不也是好事吗?我们两不相帮,说出的话就更加可信,也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