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陵抬眼,对上赵亭漆黑的眼珠,里面的情绪是冷的、静的,如一面置于湖底的镜子,倒映着他略显扭曲模糊的身影。
“饱经风霜是指什么?”
“风吹日晒,挨饿受冻,旷邈无家……不懂吗?”
“狂风暴雨我会躲,烈日暴晒我会找阴凉地躺着,饿了到街头躺一躺、找个大户人家做短工粘知了什么的……再不行,漫山遍野都是野食,填饱肚子还不容易?我住破庙里,也是遮风挡雨的好去处,到了冬天便捡些柴火、干草烧,勉强暖暖,不过挨冻实在难受,手脚经常会烂——你要看看去年冬天留下来的伤疤吗?”
陆延陵把双手捧到赵亭跟前让他看,确实不少冻疮伤疤。
“你现在倒口齿清晰了。”赵亭向后躺,“有时候我真的分不清你身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陆延陵凑上前,张口要说话时,异变突起,数十黑衣人自荷塘跃出,水花四溅,刀光闪烁。惊骇之下,陆延陵第一反应便是抱住赵慕黎,而后挡在赵亭身前,毫无防备地空出后背,企图以肉.身保护‘妻’儿。
赵亭神色莫测。
当破空声袭来,利刃朝着陆延陵后脑勺劈砍下来时,赵亭忽地身影一晃,一手揽过陆延陵将他压在下方,另一手夺过利刃并将黑衣人踢落水中,随后将小船推出危险中心,独自对付一众刺客。
陆延陵脸色苍白,并不痴缠,划着小船朝岸边奔去,“黎儿,闭上眼睛,别看。”
赵慕黎双手抱着小帽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荷塘中心缠斗的赵亭与黑衣人,闻言把自己小小的身体依偎进陆延陵怀里,“黎儿。不怕。”
很快到岸边,一干暗卫跑来,一个抱走赵慕黎、剩下都去支援赵亭。另一边,赵亭边打边退,逐渐逼近岸边,暗卫加入后,局势有所逆转,但就在黑衣刺客被杀得七零八落时,一阵诡谲的琴音由远及近,竟化作无形利刃攻向赵亭等人。
不稍片刻,便有一紫衣人携两名黄衣侍女从天而降,落在堤岸旁一亭子上方。
紫衣人戴着银白面具,怀抱古琴,身段风流,身后两名侍女则抱剑站立,其中一个样貌熟悉,赫然便是昔日的江湖第一美人赛仙儿!
“紫衣银面、琴剑双绝,魔教左使师蔚然不是早已改邪归正、自立门户了吗?如今刺杀本世子,可是公然与朝廷作对?”
师蔚然眸光流转,拨弄琴弦轻笑:“是我要与朝廷作对吗?赵亭,你此番目的为何,当旁人不知?朝廷富有四海,偏偏容不下小小的武林,最近一年更是动作频频。你也曾是江湖人,一朝认祖归宗就忘了本,甘为朝廷走狗,反过来步步紧逼,连养你的衡山派也没放过。自你上了趟衡山,衡山派便紧闭山门,不问江湖事——像你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不该杀?”
“江湖武林拉帮结派、为非作对,对势力范围内的百姓擅自收取所谓保护费,门派收徒不分良莠,形如私养兵马,于国有害!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斩立决,而朝廷给你们时间自主整改,已是宽大为怀。”
“对我等赶尽杀绝,还要我们感恩戴德?世子爷,不是这么欺负人的!”
“道不同,不相与谋。”
身后的暗卫投来一柄宝剑,赵亭接住,拔.出剑身,银光凛冽,顷刻间便与凌厉的琴音交织。师蔚然成名已久,深厚内力灌入琴音,化作利刃,可谓杀人于无形。赵亭欠缺实战经验,胜在确实天赋异凛,独战师蔚然也能打平手。
赛仙儿和另一个黄衣女子分别缠住暗卫,输在寡不敌众,逐渐落入下风,不得不且战且退。突然,清秀面孔的黄衣女子被踢中腹部,狠狠摔出一段距离,挣扎起身时,瞥见陆延陵,当即飞身挟持他。
“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追杀她的暗卫见状迟疑,打得艰难的赛仙儿连忙退到同伴身旁,“……竟不敢妄动?你是赵亭什么人——陆延陵?!”
赛仙儿愕然,见同伴的剑压得紧,割破陆延陵的脖子,当即忍不住道:“你当心点。”
同伴奇怪地瞟她一眼,先是不解,而后想起她曾是陆延陵红颜知己的传闻,既惊诧于向来残酷无情的赛仙儿竟也有私情作祟的时候,又有些好奇陆延陵有何魅力,不过现下不是满足好奇心的时候,“陆延陵是你们世子的贵客,若有损伤,你们担待得起?”猛地呵斥:“还不退下!”
暗卫们不清楚陆延陵在赵亭心中的分量,听说是谋害世子的仇人,却被世子留下,还让平药师去看诊,昂贵的药材流水似地送进去,怎么看都不像深仇大恨,因此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