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方桂忽然不想立刻就走了。
陶亮将那片石刻砸得残缺之后,他要留下来看一看盈隆宫的反应,再打听一下盈隆宫的两位少王这么急匆匆地从外面跑回来是什么大事,然后他将从黔州给英国公府作最后一次传信。
这便是他刘方桂与陶洪的不同之处,“回黔州府,过些日子再去庭州!”
刘方桂一离开,陶亮也匆匆撤离,他将手一扬,将那把铁锤扔进了路边的草丛里,拍拍手回城去了。
几人刚刚离开,从都濡县至澎水县的大道上便有四匹马快速驰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生龙活虎的炭火马,马上,盈隆宫主人驭姿矫健,刚毅的脸上目光如电,仍如十年之前。
他一身白袍挎着乌刀,只是将炭火稍稍的缓了一下,对长孙润道,“我与李壮、李武去迎高审行,你去看看刚才他扔的是什么东西,那人是谁。”
长孙润问,“哥哥,我父亲已按时将字刻好了,你会不会食言?”
马王三人已驰过去了,回答道,“你先去看看吧,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长孙润记住了那人抛物的大致位置,先策马往入城的方向追来,此时烈日当头,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长孙润很快便看到陶亮一个人晃着手在路上走,长孙润拨马便回,等陶亮回身要看一眼时,马又跑回去了。
……
显庆四年七月的某一天,长孙润从澎水县居所急匆匆地赶到盈隆宫,几道山门上的少王们一听长孙润的来意,马上领着他来见父亲。
到了腾韵殿,长孙润只看到盈隆宫几位花团锦簇的夫人在,没看到马王爷的影子,他问柳玉如,“大嫂,我哥哥呢?我要请他速去澎水县一趟。”
柳玉如,“兄弟什么急事呀?”
长孙润哽着声说道,“中书舍人袁公瑜和内侍监许魏安打长安来,他们奉李治和武媚娘之命来复审我父亲的谋反案,父亲极力为自己分辩,但都被袁公瑜驳回了,称当年的谋反定案并无不当。谁知,袁公瑜和许魏安前脚一走,我们便发现父亲悬梁自尽了!”
众人大吃一惊,柳玉如道,“谁不知袁公瑜是一根筋,但舅父怎么如此心狭呢,这件事还真须你哥哥去一趟,他正在盈隆潭底下陪高审行钓鱼呢,娟妹你立刻领兄弟去找他。”
长孙润起身往殿外走,长儿娟招呼道,“从宫外去不了,你随我来。”
她领着长孙润进了少王们居住的冲霄殿,在一间宽大密室内摆有一张石桌,石桌的刀架上放着乌刀,桌边有个一人高的东西拿黑绒布蒙着,不知道是啥。
长儿娟说,“这是大王日常自己练刀的地方,他练刀从不让人看。”
靠左边一面石墙上凿了个龛,里面是一尊真人大小的石像,长孙润在武威牧场见过他,个头神态正是太宗皇帝,他左手捋须挺身而站,右手按住剑柄,石像雕的栩栩如生。
石像前一架石格,上边摆着石雕的香炉,长儿娟伸手捏了香炉两边一转,另一边平滑的石墙上居然吱吱的闪开一道石门,门里是一道陡峭的石阶。
长孙润从来不知道盈隆宫还有石室和暗门,他跟着长儿娟沿石阶往下走了一阵子,前边又是一道开着的暗门,有光透到里面来。
门外光影婆娑的生着一大片紫竹,二人由竹丛后的曲径中曲曲折折的绕出来,看到绿幽幽如同一面翡翠的盈隆潭边坐着赤了上身的马王,他和高审行的前边各架着一根鱼竿。
长儿娟道,“大王,舅父刚刚悬梁了。”
长孙润看到马王蹭地一下跳起来,胸前是那枚心型的胎记,这个三十六岁的人正当壮年,身法轻灵敏捷,但眼中透着焦急,“老子前日才去澎水县看过舅父,人好好的,怎么又想不开了!除了悬梁还服毒没有?”
长儿娟道,“大王……”
马王道,“我是说舅父服了毒的话,我好带上凝血珠。”
高审行也起身道,“快去。”
澎水县赵国公寓所,高尧、长孙潇和几个猎户都等在院子里,马王一到,便叫长孙润和一个叫冯英的随他入内,高尧不便进去,听到马王在屋内吩咐两人道:
“兄弟算你做的对了,没擅自将他放下来,你快去找块布缠了手,用手顶在这里别让他从下边漏了气,这只手抱住了,一会儿别摔到舅父……冯英,你找个高凳来,站上去,采住他的头发,千万别叫他的头垂下来,”
屋内搬凳子的动静,一会儿,两人都说,“好了。”
“好……放到床上来,好,冯英你坐在舅父头前,拿手轻轻捻他喉咙,再搓他胸口,不能停。兄弟你坐在舅父脚下,”床吱呀一响,长孙润上了床。
“坐下,你伸脚踹紧了这里,不要叫他漏气,把手搓热了,揉他双,”
长孙润哽噎着道,“哥哥,父亲他脚都僵了!”
马王道,“哭啥呢,正因为脚僵了我才叫你揉的……再进来两个人,拿两只空苇管儿进来。”
在黔州芦苇好找,马上奔出去两个猎户,到外边折了苇管儿入内,马王叫他们一边一个,拿苇管儿往赵国公耳内吹气,高尧焦急地等在屋外,只听冯英在屋内道,“陛下你看,国公的舌头缩进去了。”
马王再冲屋外吩咐道,“逮一只公鸡,割它的鸡冠取血,妹子你去熬姜汤送进来。”屋外几个猎户又是一阵忙活,院子里鸡都不是好叫唤。
高尧熬了姜汤,因为先听说舌头进去了,屋中又有不少的人,也没什么可怕,便亲自送进去,看到马王正拿筷子往公爹的鼻孔内滴鸡冠血。
她听到赵国公的口内“吁”了一声,有气出来,但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马王接了姜汤,亲手拿汤匙舀了喂他,这么一匙一匙的,喂了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赵国公口内忽然哀叹了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长孙无忌看到了赤膊的马王,和他胸前的心型胎记,他就是这么赤膊赶过来的,赵国公的眼泪刷地一下子淌了下来,对马王道,“陛下,老夫的心不甘啊!”
马王起身,对他道,“舅父,你死过这回以后,已经不再是以前的赵国公了,只是个平常老汉。如果认为没能完成前世你来黔州的目的,那我回大明宫一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