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上村(1 / 2)乡村日暮有人家首页

嘉靖三十二年四月二十六日五更,更鼓才敲得一长四短五声两遍,鸡叫三遍。更夫的吆喝“早睡早起,保重身体”才落地。

姜门黄氏即起床梳头。想起种在白蜡树的十几棵杨梅树果早已泛红,后天是油塘市,当天四五更便要摘,现在两个小孙子在那里连夜守着。

她在房里摸黑梳好了发髻,戴上黑色麻丝做的老婆?髻,用几根铜木簪固定好。

儿媳妇张氏那里还没有动静。

哎!她不禁又叹了口气,这个童养媳儿媳一直以来就不讨她的欢喜。

虽然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不在意,整天就是唱歌,没心没肺的。

大孙子都跟小儿子一般大,曾孙都有了,还是这样不长进。

这时,她便觉得心里的那股火气腾地烧起来,扯着嗓子喊道:“鸡都叫三遍了,还不起来挑水煮饭,让那两个崽饿肚子。”

话才刚落,便听门吱呀一声打开,有挑水桶的声音,是张氏起来担水了。

黄氏才放了心,开门出得房来,洗了手,就着缸里的水淘了米豆,放了水,洗了点昨天留下的青菜切了,放在灶台上,准备粥好了后再放进去。

旁边的另一个灶台上是一口大锅,装着前晚上已砍好的猪菜,黄氏又在鼎锅里灌满水,放在后面的一个小出火口上。

原来这里的农家为了节省柴禾,在两个出火口后多加了一个里面连着的出火口,只要前面的两个灶中的一个烧火,这个出火口就会受热,锅里的水就热了。

黄氏从门外抱了捆柴进来,坐在狗狗凳上,顺手摸了把松毛,用火绒引了火,在两个灶里烧起来。

她的独子天开前天才从八步建屋的那家回来,此时也已披衣起床。

但见他梳了个小髻,半个额头以上用网巾包着,网巾后面有绳通过环把网巾系紧,再绕到髻上固定系好。

衣裳是黑褐色的自染麻布短打,用白布汗巾系着腰,踩着木底棕丝鞋。

这个村里的男人大多不戴巾冠,只是用裹巾或布帻把发髻盖住,因为以前不能戴,后来没得戴。

黄氏正想对儿子抱怨几句。天开已自用葫芦瓢舀了水,拿起昨天采下浸在碗里的鲜柳枝嚼起来,又舀了水在木盆里,洗起脸来。

“白蜡头的杨梅要摘了,后天趁早就要摘,不然被鸟仔吃得剩不下,赶油塘的市,去几个?”她吸了口气,舀了点水在大陶碗里,取了束麻丝浸上,尽量把语气放缓了些。

“我和尧寿、禹寿去,两个小的也要常出去见下世面。”天开边洗脸边说。

这时张氏也挑了水回来,把水缸灌满了。

饭锅里的水煮开了,黄氏打开盖子用木饭勺轻轻地搅了几圈,又盖上盖子继续煮。

张氏已用稗子、米糠加了点切碎的猪草拌好了鸡食,把鸡笼提到外面去,把鸡鸭放了出来。

又拿起扫帚里里外外扫了一遍,把外面的坪子也扫了,才用撮箕撮了垃圾倒到牛栏边的堆粪处去。

回来才舀水洗手漱口刷牙洗脸。这时粥煮好了,猪食也煮好了。

张氏先用三个大碗盛了粥,到里屋的坛子里夹了点酸豆角、酸姜,又夹了几块豆腐乳,一齐放在八仙桌上。

才去掀了猪食的大锅盖,用木瓢舀了放在大木盆里晾着,等吃完了洗了碗再喂猪。

但听得一阵稀里呼噜的喝粥声过,前面二人很快吃完,张氏因去拌了几下猪食落在后头。

她便就着淘米水洗了碗,把洗碗水倒到猪食里,又舀了瓢粗糠拌了。

糠也是不能放多的,否则婆婆就会骂她败家,这么多年了,她已学会如何在婆婆的淫威下不受影响地生活。

黄氏并没有闲着,她之前浸着的麻已软得差不多了。

便拿了块破布搭在双膝上,旁边的破碗里浸着几片昨天摘来的木槿叶。

但见她把一束麻丝拿出来分成细细的几缕,快速地绩起来。

苎麻家家有种,织成的细麻布可以作夏税的折色,这样就不用交米麦,给家里多留点口粮。多了的还可以拿到市上卖了,或自己染了做衣裳。

都怪那个砍头的公公,她心里怨愤。

本来当初分家时有七八十亩田地的,在这个地方也算是小财主。只是这个公公好吃懒做,婆婆也不是个精明的,家业就这样败了。

后来好屋好地卖给了自己的兄弟,留下来的尽是孬田,一旱就要车水。

以致她到了这里后,闲时做豆腐、酿酒,或是做了小食拿到下村那个路口子卖。

汉子呢也是一样的起早贪黑,闲时采药打猎,家境才稍好。

儿子学了木匠出师后,家境就更好,便起了座单屋,给大孙子一家住着,有一间是她的卧室,只是现在被小曾孙占着。

现在住的这座是后来新起的,连堂屋三间,砖石为墙,木板为壁,以后小孙子成亲,几个老的就只能去住另一边的小屋子去了。

想到小孙子,她便又担忧起来,这个孙子高不成低不就的。

虽说在私塾里读了几年书,认得几千个字,写得状子,算得数,也写得一手好字,也去街上、学院、府城考过几次,秀才是一直没考上,钱倒花了不少。

现在可能想通了,家里供不了,要找个事做。

可惜他虽然跟自家老子学了木工活,奈何心思不在这上面,做的东西只能家用,外面拿不出手。

到现在二十三四了,自从退了以前那门亲,现在还没有说亲,直把几个老的急的。

二孙子呢,小时候发了次高烧,烧得有些不正常了,没事时跟个平常人一样,发病了就到处转,说了几个媳妇都留不住。

天开取了装饭的粗竹篮子,里面已装了一罐稀饭和小半碗咸菜、两个粗瓷大碗、一个木勺、两双木筷,这是他准备去薅草时顺便给两个儿子带的。

担子一头是一包放在粪箕里用来杀田虫的茶枯石灰粉,另一头是一袋灶灰。

他还顺便多带了把锄头,砍刀、弓箭这些打猎工具自然是要全带上。

老大成亲后即分了家,在街上的六科廊里找了个临时书办的差事,家小都住在村里。

只是这个儿子生性懦弱,是个据了嘴的葫芦,家里做不得主,儿媳妇又是个忤逆的,经常跟老人吵架。

现在大孙子和二孙子都成亲了,除了每年养老的那几石谷子,别说什么节敬,俩老连个小糕都没吃过他的,两代人没有任何交集,一年来话都说不了几句。

真是白供他读了几年的书。

天开沿着曲折的青石板铺就的窄路一路往下,不断跟蹲在门口吃早饭的熟人打招呼。

天光微亮中群鸟啁啾,近处喜鹊、百灵、黄鹂、白头鹎在树上腾挪跳跃,噍噍地斗得热闹。

远远地可以听到田里董鸡咚咚咚的连续叫声,四声杜鹃三扬一挫的“割麦种谷”,布谷鸟的布谷。

珠颈斑鸠类似Ku-Ku-u-ou,和鹧鸪类似于“行不得也哥哥”,鹰鹃gv-gv-gv,更远的噪鹃和猫头鹰凄厉的鸣声。

随后进入两边都是大屋的一段路。

两座大屋后,左边便是祠堂,也叫大厅屋,坐北朝南,凡红白喜事俱在此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