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渐成帘幕,深切的寒意从雨中透出来。
这几日,通往望都峰的道路上,车马渐稀。不过,在这一道路上,此时正有一行车马,在雨幕中行进。
一行上百人,数十匹马,两三辆车,虽在雨中,行进间却是井然有序。中间的车子,乃是极其华美的油碧车,驷马并行,极见尊贵。
中央的车子里,不时传出低低的咳嗽声,中气虚弱,声音沙哑,显然是中老年人气虚不调的症状。
这咳嗽着的人开口说话,却是一位老媪:“雨天前来,想不到这路却是这般难行……”
有一个年轻的女子声接话道:“这里是土路,过不远便是青石铺道,那时便平整得多了,老夫人再忍耐些时候……”
顿了顿,这声音接着道:“这几日秋雨恼人,天象又乱,老夫人您身子骨不好,这拜神乞愿的事儿,何必亲自前来,万一病了起来,极是难治……”
老媪冷冷一笑:“我只道你们都不尽心,我那命苦的孩子说舍便舍了,如今要招回来,又有几个愿意的?”
这话一出,车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老媪怒气上来,也不稍歇,又冷哼道:“便是我死了也好,去地下见那个糊涂老儿,并求阎君,让我那可伶的孙儿永禄仙籍,不再受这世间苦楚……”
说着,她便忍不住哽咽起来,车内人都忙声劝慰着,却又被她骂回,一个个再不敢吭声。
后面马蹄得得,一人纵马从后方赶来,一个眼神落下,便让那些随车护卫噤若寒蝉,不敢稍有怠慢。此人也不稍停,直往一行最前方,向着最前面那人叫道:“铁大人!”
被叫的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颇为粗豪的大脸,眼中电芒闪动,显出几分精明的神气,他看来人,乃是副手陈济,也露出笑脸,道:“老弟唤我何事?”
陈济面色焦黄,略有几分病容,但眼眸开合间,精芒闪动,使人不可逼视,修为竟是比铁大人还要强上几分。
他放缓马速,先行了一礼才道:“大人,看这雨势,今晚怕是停不了了,雨夜路上又相当湿滑,今天应该无法回到城里,所以,我们或许应该做些准备……”
铁大人摸了摸胡子,点头道:“老弟所言不差,就请那观中道士为我们准备斋饭;而夜间护卫之事,也不能有丝毫闪失。不如,老弟你先行一步,去安排一下。”
陈济应了一声,正想着夹马加速,眼中却忽地映入一件物事,不由轻咦了一声。
略慢他半拍,铁大人也发现异状,同样是轻咦一声,随即,他一打眼,陈济会意,坐下骏马速度急增,向前奔去。
才跑出数丈,陈济举起马鞭,在空中打了一个响亮的鞭花,声如雷鸣。随即,腰刀出鞘半截,马速再增。
铁大人紧盯着他的举动,已将背上大弓取下,搭箭上弦,周边护卫,亦拔刀出鞘,箭上弦,随时应对异动。
陈济勒马回头,迎了过来:“铁大人,是个道人,倒在路边,不知是死是活!”
铁道人叫了声倒霉,挥挥手道:“把他扔远一些,莫惊扰了老夫人!”
此时,中间油碧车上,有一个丫鬟探出头来,遥遥呼道:“铁大人,老夫人垂询,前面可有事端?”
铁大人回头看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道:“请老夫人宽心,只是个昏倒的道人挡在路上!”
丫鬟缩回头去,可马上又探了出来,高声叫道:“铁大人,老夫人唤你,有话吩咐!”
铁大人微微一愣,却也不多言,当即甩蹬下马,走到车前,应看一声:“老夫人有何事相召?”
车内老媪咳了一声,开口说道:“今日登山,乃是拜神乞愿,我们应当多行善事。那个道人就将他收留起来,送到五台观去,由松明观主安排便是了……”
铁大人略一迟疑,应了声是,随即让护卫将这道人抬上马背,让他陪陈济一起去五台观。
这段插曲过后,一行人又继续前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临从昏迷中醒来,他眨了眨眼睛,神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只是发觉身上盖了一层被褥,可贴身衣物却还是湿漉漉的,被体温一暖,极为难受。
更要命的是,这感觉,又是何等的熟悉!
崩塌的山道,燃烧的枫林,化成飞灰的师友,以及那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这所有的一切,便如同猛烈喷发的熔岩,瞬间胀满他的脑袋。
灼热的感觉轰地贯穿全身,他大叫一声,从床上跳了起来。
屈辱的感觉仍在体内奔涌,以至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眼前都是一片血红。
恍恍惚惚间,有人在喝骂,然后,便是两记拳头砸在他脸上,只是,其力量,却弱的可怜。
即使他现在仍很虚弱,但真息自发反震,还是让那轻率出手的家伙,吃足了苦头。
哗的一声响起,似有人撞破了门板,这声响,也让秦临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他的视界渐渐恢复了正常。
入目的,是一个丫鬟略显恐惧的脸。在她的身后,洞开的门户外,有一人正想挣扎着爬起来。
“这是哪里?”秦临盯着眼前的小丫鬟,脑中却在迅速梳理思绪,揣测这是什么地方。
那丫鬟快被吓出泪来,向后缩了一下身子,依靠在墙上,却说不出话来。
秦临心中不耐,又轻喝了一声:“说话!”
“五……五台观!”小丫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出声。
秦临闻言,却是眉头一皱,这儿应该是人间界的某处道观了,否则哪会有这么窝囊的人物?
他想了想,接着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丫鬟期期艾艾地答道:“你……你晕倒在路上……好心,把你安置在这儿……”
她话中有些称呼似乎有意模糊了,秦临心中了然,想必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官宦家眷,不好直言。
他也不在意,低头检查一下周身重要的配饰,火羽针和玄冰玉都在,只是青玉剑不在身边,房内也没有看到。
秦临本想问这丫鬟,但想想还是算了,便直接迈出门去,见门外那人还是挣扎难起,便用脚尖点了他一下,度过一道真息。
“我的剑呢?”
那人一声劲装打扮,应该是护卫一流,闻言也不答话,只是拿眼恶狠狠地看着秦临。
秦临懒得和他计较,也并不担心青玉剑的下落。这剑与他心意相通,在人间界,绝没有人能将它偷去。
看这护卫的表情,秦临冷冷一笑:“你不说话,我自己拿来便是!”
言罢,他心念一动,真息透体而出,不多久,数十丈外,剑吟声响起,正是宝剑通灵,指引方向。
他也不举步,只是手掐法决,那处光华一闪,清蒙蒙的剑气冲霄而起,眨眼间就落在他手上。
那护卫的眼珠子几乎要掉了出来。
看着他的可笑模样,秦临抽动嘴角,笑了一笑,沉郁的心情竟好转了一些。
这时他又觉得方才举止略显粗暴,毕竟也是人家将他从路上拾回,如此对待,却有迁怒之嫌。
稍一定心神,他便道:“我身有要事,不便久留,贵主人相助的情分,他日有缘必会报答!告辞!”
他再一点头,想御剑飞起,又思及难免惊世骇俗,便只是脚下施力,跃上墙头,准备徒步离开。
就在这时,耳边嗡地一声震鸣,是弓弦声响,却无箭矢破空之音。
秦临皱起眉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皮焦黄的中年男子举着一张弓,向这边冷冷看来。
刚刚便是他拨动空弦,发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