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伯初时耽搁了些时间,慢了一小会,在与薛东各自点燃了烟花爆竹后,也跟其他邻里一般退避开去,远远看着。烟火似离弦之箭,在这不尽的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
天空地表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息,久久不散,比起白天有过之无不及。不多时,在这隆隆声中,又响起了锣鼓声响,虽是烟雾朦胧,大雪纷飞,使人看不真切,却也能在这模糊中,街道的尽头,看到依稀可辨的人影绰绰,而这群人上方,亮起了红色的物状,盘旋着左摇右摆。
待到近前,便看到了敲锣打鼓的先头部队,而后一条长达十几丈的龙灯跟着浮出水面,龙灯下方是一个个身形壮实的汉子,穿着一身喜庆红装,卖力地挥动,沿着小镇街道挨家挨户地游走,寓意新的一年,家家户户都能风调雨顺,消灾降幅。
这番热闹是龙冰风不曾见识过的,或许在东岳国的民间有此般景象,却是深宫之中不可比拟的。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怔怔出神。
许久许久,待到爆竹声歇,烟花声止,敲锣打鼓的喧天声响渐行渐远,龙灯已消失在街道尽头时,便算是告一段落。
此时,各家各户拿出备好的几盏祈愿灯,在一番嬉笑着交流后,各自写下愿景,再点燃下方的烛火,看着它缓缓升空,期盼着来年愿景得以成真。
小凝不知何时拿来了笔墨,薛伯洋洋洒洒在祈愿灯上写下了‘身体安康’。
薛东沉思片刻,写下了‘功成名就’。
而小凝则写下了‘快快长大’。
轮到龙冰风时,他顿了顿,竟是一时不知该写些什么好。如今的他心境复杂,对愿景的贪念之多,一时拿捏不下,若是都写上,怕是这小小的祈愿灯承载不了,亦是显得不真诚。
他看着手中的祈愿灯思绪良久,低声道:“我先保存着,等想好了再写吧。”
薛伯见他面露失意,知他忆起了那段凄苦往事,于此也不强求,虽是隆重的仪式,也并非一定要循规蹈矩。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与两位孙儿同时松开了手。
三盏祈愿灯带着三人的愿景缓缓升向苍穹,融入那数之不尽的灯火之中。
万家灯火,或许就如这般。
隆重的仪式过后,喧嚣逐渐冷清下来。薛伯带着两位孙儿走到街上,与其他街坊邻里相互见礼,说些祝词,客套一番,而后各自带着家人回到屋内,关好门窗,或是接着酒兴续饮,或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话些家常,却是大人小孩无一人入睡,进行着最后的风俗,‘守岁’。
龙冰风虽然被薛伯称为家人,但显然不适合再打扰他们团聚,由于晚上喝了不少酒,面色微红,带着些醉意,便以此当做借口,道:“晚辈不胜酒力,有些醉了,就先行回房了。”
薛伯闻言,微微怔了一下。这番话他自然是不信的,以往龙冰风夜夜以酒作伴,客栈里是人人皆知,虽然不是海量,但两坛酒少说十几两,今晚的量还远不到他所说的不胜酒力。他能这般说来,倒也能猜出他的心思,当下便温言道:“好,那你早些休息,虽是守岁,却也不是人人都能挨到天明的。”
龙冰风浅浅一笑,也不多说,向他三人略施一礼后,转身上了楼去。
小凝自是不用多说,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多多少少对这位哥哥有些片面的了解。而薛东也颇为心细,自他回来后,对这个少言寡语的年轻人亦是有过细细观察,将他稍显落寞的神色看在眼里,料想新元节这般重要的日子,没有回到爹娘身边团聚而留居此处,必是发生了些什么。于此也就不做挽留,任他自去。
龙冰风回到房间,身体随着房门的关闭无力地向后靠去,神色颓然。良久,只听得一声细微轻叹。
今日是他在游离界度过的第一个年头,纵使时间过去了大半年,心境自以为平复了,如今看来,却是小看了亡国阴霾遗留的苦楚。一天下来,所见所闻,所做之事,多有感触,心中自是百般滋味,眼见他人团聚,满心欢好,自己却越发的消沉了。
以往他并不喜欢这个日子,只因在宫里礼节太过繁琐,而今回忆起来,却又是别样的心境,有些怀恋了。或许也正如他人所说,失去之后才会觉得弥足珍贵吧。
龙冰风定了定神,漠然地走到窗前,冷风迎面吹来,只觉寒冷异常,不由得紧了紧衣裳。窗外大雪依旧,地面上红白相间,街道上人已散去,虽是喧嚣沉静,但若细细聆听,也是能闻得一些近邻家中传出的欢声低语。
两排供桌上的烛火随着寒风飘忽不定,看似即将熄灭却又顽强的复苏过来。粗长的三尺香如人们满心愉悦的心情一般,久久不息,伴着守岁的人们一起待到天明。
只是,那孤寂地靠在窗台,神色漠然的青年,又该以如何的心态,度过这漫漫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