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将军府又进入了沉睡状态。
更鼓打过三声。
露明睁开眼,额头上微微冒了点汗,她听见更鼓声便快速起身,哪知心神不稳,噗的一声吐了口鲜血,洁白的衣服上染了点点鲜红。
昨夜的损伤还真算是严重。露明自嘲地笑了笑,暗暗感叹自己的身体是如此弱小,然后拿出帕子,擦干血迹,随手拿了件纱衣披上,向屋后的围墙走去。
正准备御起轻功上墙,见瓦片上一个人也没有,她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转身跑去后厨,又拎了坛桃花酿和三个杯盏。
再次一跃上墙,一个黑衣身影已然立于此处,见了跳上来的露明,咧嘴一笑。
洛问今夜穿了一身夜行衣,高瘦的身形仿佛时时刻刻都能隐入夜幕中。他白皙的脸颊今夜显得没有昨夜般苍白,而是多了抹淡淡的红晕,慵懒的桃花眼中此刻仿佛包容着夜空中的万千星辰,格外明亮。
二人有默契地在平坦的瓦片上坐下。露明没有说话,三个杯盏摆好,自顾自地各倒上了满满的桃花酿,酒香盈满月光,余味悠长。
洛问笑着问道:“今夜还有第三人?”露明顾着倒酒,漫不经心地答道:“第三杯敬今夜明月。”
说罢,三杯酒皆已倒好,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瓦片上。
露明先拿起一杯,朝洛问行了个简单的礼,又向空中明月举了举杯,然后一饮而尽。
洛问也同她的动作一样,只不过并未一饮而尽,只是小小抿了一口,而后勾起唇角,说道:“与月共酌,姑娘好雅兴。”
露明又倒了一杯,再度举起,笑着说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昨日的兴致被你扰了,今日哪有不加倍奉还的道理?”
洛问轻声笑笑,说道:“姑娘可真是诗才惊世,既然如此,今夜洛某便陪姑娘好好尽兴。”
露明轻轻摇了摇头,略带愁思地望向远方,说道:“这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诗,也是属于另一个时代的月……”
洛问骨节分明的手指拿着酒盏,再抿了一口,不知如何回应。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恭敬,说道:“昨夜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洛某当以生死相报。”
露明表情依旧轻松,又饮了一大口,说道:“顺手的事罢了。话说洛公子,几个无名刀客,怎会大半夜纠缠于你,不死不休?”
洛问轻叹了口气,放下酒杯,眉眼间覆上几分落寞,说道:“姑娘也知道,钱庄干的事可不止经商赚钱那么简单,近几年越做越大,自然总会引来些其他势力的嫉妒。”
知道再往深问便会触及些机密,所以露明也没有再询问些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而后又端起酒盏饮上几口。
“昨日钱庄的高手皆有要事暂离,家父不便出手,只得让我出来应对,在下武力实在不是强项,灵力比起家父亦学艺不精,昨日的战斗又没能找到有利地方,木灵甚少,难以用的得心应手……”洛问望向远方,语气平静地解释着昨天情景的背景。
露明摇了摇头,将杯里的桃花酿一饮而尽,对洛问说道:“对方是提早准备好的。”洛问抬眼,好奇道:“姑娘有何见解?”露明答道:“我猜想,兴许是对方先假意约定切磋,然后规定在木灵甚少的京都里,你担心灵力动静过大,于是迷了守卫巡城的人以及周围的住户,可对方来了上百人对你一个。”
露明顿了顿,继续说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钱庄高手恰好不在,也只能是你去,而对方恰巧派了上百个与你力量相克的刀客,还选址在深夜街道,木灵力鲜有,夜深人静无人知道,这是摆明了想置你于死地。”
洛问抿了一口酒,隐隐有些惊异露明已然猜了个大概,说道:“姑娘果然聪慧过人,这也正是洛某难以抵挡之由,我不会打没有太大胜算的仗,昨夜赴约,也是确定十有八九能够赢才去的,没想到却遇上这样一出。”
露明正往自己的酒盏里倒桃花酿,听了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尤为真挚,发自内心,不过手上没有停下倒酒的动作。
洛问疑惑,问道:“我可是说了什么好笑的事,让姑娘如此开心?”
露明又倒满一盏,摆摆手,笑意不减半分,说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你刚刚的话颇为好笑。只打能赢的仗,真是好笑。”说罢,露明依然笑着,看向洛问,这笑意并没有什么讥讽之意,她与洛问四目相对,洛问在她盈满笑意的瞳孔深处,看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痛苦。
洛问自然是不知道露明幼时在魔界发生的惨烈战争,他只调查过露明幼时是跟随侠客父母行走江湖居无定所,所以有些难以理解这笑意中更深的意味。
露明低下头,带着笑意的眼睛似是要看穿这坚硬的大地,看到这下面的那个世界。
几秒钟,二人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怔在原地,露明抬起头后,眼眶红了,眼眶的颜色倒有些像薜柠的颜色……
薜柠在露明心中,亦师亦友,既有无上的威严,又有朋友的亲切。露明离去了,魔界北宫定然是又清冷起来了的。
露明强行压下心里泛起的酸楚与愁绪,面色恢复平静,只是声音还有些许哽咽,她对洛问说道:“有些仗,是必须要打的,是无法选择的,是即使知道会死,也要去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