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2章 虚无主义(2 / 2)捌零后:隐藏的记忆首页

从医院回到柳街十几天后,外公出院回到了牛汪庄的家里。他走路和行动基本恢复了正常,但脑子似乎仍然是糊涂的,说话声音也不像以前那么洪亮。舅舅说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二叔,说的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卢达问母亲“二叔”是谁,喻萱告诉卢达,他是卢达的二外公,外公的双胞胎弟弟,喻萱出生的那一年,他就被饿死了,死的时候才21岁,外公以前经常念叨起他。外人评价外公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但卢达实在无法想象,他的那个“二外公”究竟在外公的脑海中留下了怎样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四十多年过去,在他神经受损的时候,竟还把自己当做了那个死去的兄弟。

暑假在家的十几天时间里,卢达一直跟着母亲在医院和外公家之间奔波,直到开学,他也没能同何碧见上一面,更没时间与贾锁、老黑聚上一聚。他只听说贾锁已经加入了老黑的拆迁队,老黑跟其他人合伙的房地产公司也已启动,他们刚从八里庄村委会手里买了十亩地,计划国庆节后开工建设。

开学后不久的一天,田晓武穿着一个松松垮垮的浅蓝色内裤,手里拿着个纸盒子,挨个宿舍一边晃悠,一边吆喝着让大家捐钱出去喝酒,说是为了庆祝兄弟们正式步入大学最后一年的狂欢,同时他和唐小壮因留级而受到伤害的心灵也需要抚慰。田晓武最后募集到七八十快钱,和霍哲一起坐一辆“马自达”,从罗庄运回六件大约五六十瓶亚力啤酒,剩下的钱则买了花生米和榨菜。

卢达和田晓武他们四五个人在宿舍里喝了个昏天黑地,几十个喝完的空啤酒瓶子被扔在宿舍的阳台上,一直堆放到了大学毕业前。半夜里,喝多了的卢达从床上掉了下来,砸到了在地板上睡着了的汪然身上。汪然被砸醒了过来,感到胳膊疼得要命,然后看到卢达坐在地上揉自己的胳膊。两人笑了一阵,看看手机已经是凌晨四点钟,索性站起来走到阳台上,靠在栏杆上抽了一会儿烟。

贾锁打工地方发生的跳楼事件,以及他放弃打工生活回家当城管的选择,一直萦绕卢达心头。他问汪然怎么看待这些事情,汪然认为贾锁他们所经历的就是卓别林《摩登时代》在当下的重现,他们长期生活在单调乏味的工厂环境中,可以找寻的慰藉少得可怜,喝酒、赌博、色情、游戏,但凡能够带来刺激的东西,都会让他们不自觉地沉溺其中。与祖辈、父辈不同的是,他们这一代人能从电视和网络上摄取很多信息,然而他们只是被动的接受者、跟随者,却无力改变什么。汪然在阐述他思考了很久的一个问题,人们面对无可奈何的环境时,就会普遍滋生出一种虚无感,或者说感受了人生的荒凉。

卢达不知道自己是否认同汪然的观点,他仍然深处迷茫和矛盾之中。很多时候,他觉得他和贾锁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和汪然故作清高,不屑于追逐世俗上的成功,实际上不过是纸上谈兵。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即便获得了世人眼中的成功,也仍然会生活在一个处处都是限制的牢笼里,只是这个牢笼更大、更隐蔽而已。法律、道德、传统、习惯、文化等等,一切的标准都不是以个人的意志来设计的,个人只有服从的份儿,那些引以为豪的成就仅仅是来自于他人眼中的羡慕或者嫉妒。自己内心是否真正需要,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也从未思考过。

然而,卢达倾向于认为,只有亲身尝试过一些事情,包括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才会知道人生到底值不值得过,否则只会滑向虚无主义。所以,他虽然不喜欢梅迪、柳旭,但对他们积极上进的一面并不排斥,对老黑和贾锁所做的事情也能够理解,所以他的想法比较契合萨特“存在先于本质”的观点,与其假定无意义地活着,还不如假定活着是有意义的。汪然似乎更倾向于加缪对待生活的态度,用荒诞去对抗人生的虚无,所以别人看着他总干荒唐的事,他却从不在意。尽管如此,从本质上讲,他们两个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至少愿意活在虚无中,而不是一味逃避。

汪然选择了看上去像柳旭一样积极上进的靳宜,是随性而为,他也许只是单纯地被她在人群中的辨识度而吸引。卢达喜欢何碧,则是因为她似乎早就藏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他只是运气好,恰好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她。

一番讨论之后,汪然突然说道:“我怎么觉得,你眼中的何碧显得那么地不真实呢?”

汪然的话一向都能说到卢达的心里,但这次他却无法认同。何碧是真实存在的,两年多以来,他曾无数次触摸到她的肌肤,嗅到到她的气息,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的体温。他已经沉浸他们共同营造的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学业上的一无所成,毕业前的就业压力,两人各自所承受的家庭负担,甚至所谓的人生意义,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