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口气一松，便也性命垂危。

有手下护法，楼惊御功法内力终于平稳下来。

他一转头，目眦欲裂，将躺在地上的影十一捞起，教内医师朝他摇头，便是已经没有医治的可能。

“主子，属下……”影十一脸色惨白，一双黑色的眸子却依旧清亮，临死一念，有些情绪反倒不再遮掩，里面尽是灼人的情思与眷念，让人看了心惊，“主子……”

断断续续，泣血般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

他一直保持着尊卑，这一刻也是，只是眸中灼热的感情像一把燃烧着的火，在他贫瘠的生命中耀眼到不可思议，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有一句，“主子，属下真的很喜欢您，只望您日后平安顺遂，多多保重……”

一生的眷念最终只化作一句话。

楼惊御看着怀中人用最后的力气僭越抬手，最终却也只是攥住了他的袍角，像一只怕惹他生气的小兽。

袍角一松，那只遍布伤痕的手垂了下去，怀中的人也闭上了眼睛，再无一丝气息。

楼惊御向来眼高于顶，不动凡心，这一刻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一丝酸涩，一丝空落，不知不觉将他的什么带走了……

这段逼仄逃难的生涯结束，当初他和影十一一起逃入密林，如今影十一却再也走不出去了，楼惊御将他抱起，面色冷寒。

他一呼百应，杀回本家，斩尽宵小，丝毫不挂念那半点血脉亲缘。

本都是下人动手的事，他却亲自执剑，黑袍染血，犹如修罗。

回到赤阳教，他便将影十一葬到了云台，只因密林相依为命时，影十一说要永远守护主子。

云台将整个赤阳教尽收眼底，不论自己在赤阳教何处都在云台之下，想必影十一会高兴吧。

长达一月的逃亡本应是楼惊御此生虎落平阳的污点，却因为影十一的存在让楼惊御在往后的岁月里一遍遍拿出来回想，他恍然发觉自己对这个人的念想越来越深重。

他记得影十一出现在本家将自己救出来的模样，记得他一袭黑衣挡在他面前抗敌杀人的模样，记得他守着篝火为自己守夜的模样，记得他跪在自己面前恭敬为自己奉上吃食的模样，还记得他临死时眼中的留恋和不舍……

斯人已逝，情思却蔓延缠绕，将活着的人的思绪搅出一片惊涛骇浪。

楼惊御头一次从心底涌上后悔的念头，他后悔弃用影十一，后悔在逃亡的途中依旧维持自己高高在上的面容，后悔不曾给他一个笑容一句软语，及至今日，酿成深重的思念。

他动了凡心，但影十一已经葬入黄土。

楼惊御心血翻涌，骨节分明的十指留恋地拂过腰间的匕首。

匕首是影十一的遗物，他这些年一直佩戴在身上，仿若这样就能感受到影十一存在过的痕迹。

跟在他身后的众影卫缄默不语，面无表情的神态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唯独暗阁统领姜岩脸上生动些许，看着主子又蹲在那人墓前，脸上又一次露出疑惑。

影十一确实是把好用的刀，他在暗阁训练过的暗卫不知凡几，但像影十一那般坚韧而身手不俗的倒是少见，当年影十一惹怒主子被弃用他还唏嘘了一阵，没想到主子落难他又出现了，还拼了一条命护了主子一个月，直到赤阳教众人寻到主子，确实是忠心耿耿。

可赤阳教上下，忠心耿耿的大有人在。

影十一为主子而死求仁得仁，不知为何得了主子青睐，让主子亲自下令葬在云台，还留了那人的代号，不允许他人再用影十一这个名字。

不管想了多少，姜岩一句话不敢多问。

自从影十一死后，主子威压愈重，常年不苟言笑，喜怒无常，手段果决，他们这些做下属的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楼惊御在墓碑前消磨了半日才离开，临走前摸了摸上面篆刻的名字，唇角微微上扬，是难得温柔的语气：“十一，我明日再来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