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独孤墨半倚在船前,时不时抿一口透明玉壶中的清香果酒,他生性不羁,不耐参加家族的酒宴,就一人泛舟湖上,偷这清闲。
他往远处望去,远处重重暗林,如织如缎,又如碧墨入画,而再远处,就是独孤家高高的楼台,在这夜色中,如一团橙红色的火团。
“哈哈,热闹,热闹,只是与我无关啊。”
他大笑一声,掷下酒壶,舒展一下身体,便就着晚归的鸟鸣入眠了。
梦中,点点星辰在他身周亮起,平静的湖似在一刹成了星海,他轻轻起身,一划,便搅皱满池春水。
那湖面星光破碎后,却凝成一面古朴的画卷,飞入他的眉心。
他一怔,却醒了过来。
他哈哈一声笑,原来是梦。
从船中踏水行到岸上,他摆摆衣袖,准备最后去家宴应应场面。
咳嗽声从身旁响起,独孤墨回头,无奈笑道:“武叔,我马上就回去了,夜里风凉,你何必出来找我?”
名为武叔的白发老人爽朗一笑,还能从苍老的脸上依稀看到年轻时英武坚毅的影子。
“墨儿是我们独孤家的第一天才,你不去给支脉撑场面,我当然过来找你。”
独孤墨无声一哂,他虽天赋异禀,修炼速度极快,但却称不上独孤家的第一天才,便是这一代,主脉便有两三个天资可与他平齐,真正的第一天才正是他身旁的武叔。
支脉之主,以金丹之身搏杀半步元婴,留下残躯,苟延残喘十六年。
当是时,楚云十六州的两大霸主,独孤家和大道宗,遭受入侵者袭扰,独孤家的铁杆盟友,大道宗弟子,为救护独孤家的修士,整队人马在半步元婴手下殒命,其中更包括大道宗齐云一脉的少峰主,也是独孤武的挚友。
独孤武到后,半条命换走了敌人一条命。
从往事回首,独孤墨叹口气,一晃已经过去十六年了,他也已经十八岁了。
独孤家信奉身是渡海宝筏,所以家族弟子十七岁之前都只能算是体修,修温养决,拓宽体内经脉,提升先天资质,修锻体法,杀术,练搏杀之能,十七岁之后开始修道典,练气修行,修合乎自然之道。
是以独孤家不但战力极强,越往后修行,在同阶修士中修行速度越快,除大道宗外,其他宗门家族弟子,因为十二岁经脉定型后直接练气,只在练气期能与独孤家比比同龄人的修为。
武叔又忍不住咳嗽一声,虽说苦事,却无愁容,风轻云淡道:“墨儿,家主又在提你移去主脉之事,待在这支脉,我已是无用老朽,不能再帮我们支脉的年轻弟子争取什么了。”
独孤墨微微颔首:“我知道,什么功劳,什么情分,十六年也已尽了,家族能扶我支脉十六年,已是极限,现在,人剩半条命,茶也没凉透,但若想重振颓势,就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他颇有兴味的笑了,家族还算有人情味,但他不会移去主脉,他知道家主担心的,是他修为有成后和主脉的那几位争家主,主支易位,但哪怕只为了武叔,他也不想离开。
普通资源家族给够,珍稀资源家族不给,他自去这茫茫世道争抢一番。
“哎,武叔,家主为什么从不担心你跟他抢家主之位,却担忧我和他后辈弟子争?”
“哈哈,小墨儿,你能和我比,金丹寿千五,家主料定我志不在家主,三百年内必会进阶元婴,进老祖林,而你嘛,他觉得就是千二百年,也勉勉强强。”
“哈哈,武叔,你这是笑我,不上不下,是个庸才。”
但实际上,便是独孤氏,楚云十六州的霸主,一百年一代,一代也只有三四人,有成就元婴之资,而最后就算没有半途殒命,道途崩殂,四人中能在寿尽前进阶元婴的,可能也只有一人。
老少二人笑谈着,走进那团橙红的火光,不见一丝寂寥,只有万事不萦于心的洒然。
家宴正热闹着,觥筹交错,玉壶光影,燃烛晃动间,如一团团温融的光。
这或许就是修士不喜欢灵石灯的原因。
独孤墨无聊想着。
他与武叔走进大厅,大厅热闹依旧,但暗地里,无数目光悄然汇聚过来。
独孤氏的家主正与家族中的叔老笑谈着,这时却飘过来一眼,淡淡的,甚至没让独孤墨察觉。
独孤氏家主,方正严肃,清癯矍铄,作为金丹修士,他的寿命还长,但心态已老,便没维持年轻时的容貌,中流砥柱,力挽狂澜,调度有方,便是十六年前那场祸事,这位家主,留给家族中人的印象。
所以他威望极高,做出的决定,自他掌管家族日久,再无人反对。
独孤墨与武叔吃下些灵食,他只觉口齿生津,五脏俱安,经脉中灵气氤氲似浮萍,又似朝霞,灵动的来回涌动。
他刚过了十八岁生日,成年后第一次参加这八月十三的饮宴,暗暗嘀咕,难怪少有人逃这家宴。
喝下一杯灵酒,正待调笑已有些醉意的武叔,他突然一顿,脸色一正。
他若无其事的继续喝着灵酒,笑道:“武叔,八月十三这般热闹,却也没听老一辈说是因着什么?”
“八月十三,老祖飞升,浣溪游湖,高楼饮宴,醉罢登天,与云同齐。”
“万年前的事了,我独孤氏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飞升仙人,后辈弟子不肖,再未出过飞升之人,提起的人便少了。”
“传说这位老祖,最是喜欢天才弟子,还留了宝图给后人,可是万年以来,家族这高楼饮宴,浣溪游湖也不知办了多少回了,也没见老祖满意哪个后辈。”
独孤墨极随意的示意独孤武设个隔音结界,仿佛想找找清净。
“浣溪游湖,高楼饮宴?”
“高楼饮宴,浣溪游湖?”
武叔颔首:“据说老祖飞升前交代,先高楼饮宴,后浣溪游湖,守规矩的后人他最是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