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宇笙突然从袖口掏出一个木匣递了过来,“今日来,本是要给你送这个的。”
叶青萝好奇的接了过来。
轻轻打开,是一个色彩鲜艳的泥塑小人。
圆圆的脸蛋,头上扎着小辫子,穿着粉色的袄裙,十足十就是缩小的叶青萝。
“上次同你一起外出,那捏泥人的老伯不是说要过些时日才能去取么?一直没得空,今日总算给你拿回来了。”
萧宇笙见她爱不释手,心里高兴。
叶青萝的小脸躲在斗篷的帽檐里,朝着他歪头一笑,又甜又暖。
“方才你说的话不对,”萧宇笙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甚是可爱的小姑娘,若非秋梨在场,他恨不得伸手去捏捏她的脸颊。
“哪里不对?”叶青萝懵懂的抬起头。
秋梨见状悄无声息的又退下了。
萧宇笙的声音很温和很轻柔,“我从来不是因为叶家长房要娶你,我想娶你只是因为你是叶青萝,你是高门贵女也好,贩夫走卒之女也罢,总之,我只要娶你。”
叶青萝听了,笑容绚烂。
冷风刮过,她终于喊了起来,“冷啊,快进去吧。”
萧宇笙抿了一抹微笑,牵着她一同进了屋。
江夏王父子离开那天,盛京难得放了晴。
叶青萝捏着泥人站在秦楼望着熟悉的人影越走越远,眼泪滴答落下。
“姑娘别难过了,厨房新研制了菜式,不如姑娘替我们试试?”
琉璃过来递了一方帕子,上前安抚。
“琉璃姐姐,上次那道金玉羹不错,正好天冷,暖暖身子。”
叶青萝抽抽搭搭的,嘴里已经开始点菜了。
琉璃没忍住笑,怜爱的看着她,“好好好,我让后厨赶紧给你做了来,快别哭了,我们未来的世子妃,眼泪可珍贵了。”
这一番话,说得叶青萝满脸羞涩。
萧宇笙走后,叶青萝也不再随意出门。
今日不同往时,盛京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她。
叶家也开始闭门谢客,杜绝了那些上门想攀附的人,就连何氏的娘家人,也没能进去。
唯有秦楼的掌柜琉璃,拎着食盒能入内半日。
叶流锦并未召叶青萝入宫,只是派了两个经年的老嬷嬷到府里。
临近过年的时候,叶青蔓来了信,说是不回来了。
她和梅令则正着手布局一桩大生意,忙得走不开,让叶青萝好好陪着爹娘,又说等她大婚前一定回京。
随信而来的,除了当地的特产,还有上好的黄花梨木、酸枝木、楠木。
叶青蔓说,都是梅令则动用手上的关系从大梁各处搜罗来给叶青萝打嫁妆的。
在三元观的叶夫人也拆了梅令则的信,映入眼帘的第一句便是,“母亲安好......”
梅令则说,知道她要留在盛京里过年,便不派人来接她了,让她吃好睡好莫烦忧,待来年再与叶青蔓一同回京。
叶夫人将信轻轻贴在胸口,仿佛女儿就在身边。
这样的日子,她盼了多久才盼到。
提笔回信时,她写道,“我儿见信如面......”
世事漫如流水飞快。
又是一年海棠未雨,榴花初醒之时。
早在年初,叶流钰便提议过让叶青萝从缮国公府出嫁。
可叶青萝拒绝了。
她说,她早就不是国公府的小姐,而是商户女。
这是萧宇笙早就知道的。
若是为此轻慢她,那她不嫁也罢。
叶流钰深表同意,语重心长道,“世子妃乃至王妃,虽然身份贵重,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日后遇到难以决断之事,不要忘记你在盛京还有姐姐们。”
蜀地的江夏王府早就在三个月前将聘礼送来了。
叶裎夫妇一分未留,又添了半数家产给叶青萝做嫁妆。
五月二十五,大吉,宜婚嫁。
闺房中,叶青蔓正给一身红装的叶青萝梳头。
她和梅令则在叶青萝出嫁前一个月前就回京了。
“以前啊,总羡慕皇后娘娘生于长房,长于宫中,是何等的身娇体贵,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她过得是那样的不容易,这皇家的福祉,等闲之辈根本接不住,青萝啊,姐姐当真是不愿你嫁入那样的人家。”
叶青萝透过镜子,看着一向坚忍的姐姐眼眶中弥漫了泪水,心里一痛,忙劝解道,
“姐姐,你别担心,我会过得很好的,我嫁给他,并非贪图他的身份地位,只是因为心悦他,而他也一样的心悦我,只要他心里有我,即便是千难万险,也会为我扫除,倘若有一天我过得艰难,那便说明他不再爱我,那时,我自然会离他而去。”
“有朝一日我当真归家,姐姐可莫要嫌弃我。”叶青萝笑了起来,又古灵精怪问道,“这次跟着姐姐回来的那个年轻男子,可是我未来姐夫?”
“莫要胡说,”叶青蔓点了一下她,“他是要进京科举的,在路上因偶然机缘识得,只是暂时在咱们家借住几日。”
“我瞧他,将来必是春风及第之才, 姐姐何不......”
“傻丫头,”叶青蔓似叹似嗔的打断了叶青萝的话,“咱们家是要姐姐撑顶门户的,将来必会招婿入赘,他既有将相之才,又怎么会屈尊于此,埋没一身抱负。”
眼下叶家已是鼎沸之势。
叶青蔓的夫君,再踏入官场,不知道要惹出多少非议。
那样的局面,无论是父亲还是她自己,都是不愿意看到的。
“只是庸碌之辈,有些委屈了姐姐......”叶青萝抿了抿唇。
叶青蔓笑着摇头,不甚在意,“这世间之事,哪里又能十全十美。”
她能得父母看重,以女子之身掌家,已是比这世间大多人幸运。
至于未来的夫君,若是个好的,她也愿与他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若是个无耻之徒,那就赶他出门,再换一个男人就是了。
反正她只要生出一个让自己的血脉,来继承家业。
姐妹俩推心置腹的畅谈终在锣鼓喧天中停歇了。
吉时已到,萧宇笙已在堂外。
红盖头由叶青蔓亲自盖上,叶青萝下意识的抓紧了她的手,“姐姐,我害怕。”
“别怕,”叶青蔓中气十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舍,“出了门,从此你便是江夏世子妃,记住,这座三进的小宅子,永远是你的家。”
叶青萝视线里所有的光景都变成了一片大红。
“见过姐姐。”
是萧宇笙的声音。
“去吧,好好待我妹妹。”
紧接着,叶青萝便感觉自己的手从姐姐手中脱离,落入一个熟悉的掌中。
“胖丫头,往后,你就是我的娘子了。”
人群里响起了笑声。
萧宇笙器宇轩昂的牵着叶青萝,一路到了正堂。
叶裎夫妇已经坐定。
叶夫人和叶流钰还有梅令则也在一旁。
梅令则是和叶青蔓一起回京的。
才到三元观见过叶夫人,就被叶流锦派来的人直接打包送到了华蓁跟前。
当年南宫刈留下的那些东西,大大的加快了华蓁解毒的速度。
闭关半个月,再出来时,是精疲力尽的华蓁和精神焕发的梅令则。
而叶夫人也发现,再次回到三元观的女儿,容颜竟是一天天的变化。
青涩稚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顾盼生姿。
一对新人拜别后,出了叶家的宅子,由执礼官引着进了宫。
帝后在朝阳殿见了他们。
这是叶青萝第一次以世子妃的身份来见叶流锦。
夫妇二人按照规矩磕头。
“都起来吧,”萧昭衍先开了口,“今日是你们大喜的日子,无须多礼。”
他挥手,就见尚善带着一众宫人捧着托盘鱼贯地进入大殿。
“恭贺世子、世子妃大喜。”
萧昭衍说道,“这是朕与皇后送你们的贺礼,蜀地路远,朕已经吩咐卫戍率金吾卫护送你们前往。。”
“多谢皇兄。”萧宇笙眉开眼笑,“臣弟正担心这十里红妆如何能安然无恙的抵达蜀地呢。”
叶流锦手上抱着孩子,笑吟吟的指着叶青萝道,“承璧,往后你要改唤姨母做婶娘了。”
他们二人在宫里并未久留。
出了宫门,便看到卫戍已经率人等着了。
“下官参见世子。”
卫戍刚要拜,就被萧宇笙连忙制止,“卫大人何必如此多礼,本世子是要唤你一声姐夫的。”
“世子抬举了。”
卫戍稳稳的拜了下去。
娘子时常提醒他,切勿因别人的敬重而忘了自己的身份。
“好了好了,这拜也拜了,此去蜀地路途遥远,还要多劳烦卫大人。”
萧宇笙说完,先扶着叶青萝上马车,再跃身上马。
一路吹吹打打,出了城,直往蜀地而去。
叶青萝端坐在马车中,手中捏着出宫时叶流锦给她的锦囊。
打开后,里头是一封信还有一块玉佩。
玉佩她认得,以前陇西送给二姐姐的生辰礼之一,做工精巧,当时很是让一众姐妹眼馋。
“日后若是遇到难解之事,可去陇西找兄长与嫂嫂,你姓叶,叶家女可为人妻,但不可为人欺。”
叶青萝心中最后一丝不安彻底散去。
她将玉佩小心翼翼的收好,闭目轻轻靠在车壁上。
马车摇晃,头上的花冠叮当作响,交织的声音,伴着她走向了新的人生。
这一场婚事结束,叶青蔓和梅令则又约好一起离开盛京。
“身体已无大碍,我给你的药吃上一年,毒素尽数排除后,就万事大吉了。”华蓁神色自若的给梅令则诊完脉。
“师姐果真是医术绝然,我与你虽师出同门,却自愧不如啊。”汪俊拱手作揖,嘿嘿一笑。
华蓁见怪不怪,毫不留情的说道,“何止不如我,再过两年,你连澄儿都不如。”
站在她身后的柳澄乖巧的接过药箱,“多谢师父夸赞。”
“诶诶,话不能这么说,我医术如何,梅姑娘是最清楚的,”汪俊一脸希冀的看向梅令则,“是吧梅姑娘。”
梅令则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再不多言。
“行了,既然梅姑娘已痊愈,你也不用再随她去了,收拾行李回师父身边吧,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念着你呢。”华蓁三两句话就给他安排了新的去处。
汪俊突然支支吾吾,“我......”
他说着睨了一眼梅令则,见她依旧是面无二色,心里一阵失落
这一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在华蓁的眼里。
“怎么?我如今是管不了你了?给你三日时间,若是自己不回去,我便让王爷派人打断你的腿送你回去。”
华蓁嘴里说得狠,心里却是忍不住的叹息。
她这个师弟,自幼在她身边长大,往日最爱对人说对他这个师姐情有独钟,可她知道那都是忽悠人的,他心里,把她当作最亲的家人。
“可梅姑娘那边......”
“放肆!”华蓁斥道,“什么梅姑娘,你该称一句公主。”
“无碍,”梅令则终于出声,“在北边时,多亏了汪公子时常替我稳住病情,感激之前难以言表,启程返乡,先预祝你一路顺利来相送。”
汪俊的心凉了个透。
“去北边还有诸多事宜要准备,我先告辞了,”梅令则起身,对华蓁轻轻道,“多谢神医,酬金我会如数送到。”
“算了算了,”华蓁不在乎的挥挥手,“我日日住在王府里,吃王爷的住王爷的,你若当真要感谢我,就把金银送给王爷吧。”
“钰姐姐......”梅令则看向叶流钰。
叶流钰丝毫不客气,“给,得给,我全部收下。”
赈灾一事,梅令则办得相当漂亮。
朝堂上那些议论声不仅没了,户部尚书还特意上表嘉奖她。
赈灾不仅没花朝廷钱,还有不少富商愿意出资相助百姓灾后重建,这又给朝廷省下了一大笔银子。
而梅令则的腰包,自然是更加鼓起来了。
叶流钰知道她富得流油。
“好,”梅令则抿唇轻笑,“我会派人送到王府来。”
她拱了拱手,对着一众人道,“我先回三元观再陪母亲住上几日,临行时,便不再来与各位辞行,此番回京,心头诸多感激之情难以言表,将来若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
“你也一样,多多保重。”叶流钰拍了拍她的肩膀。
出了王府,叶青蔓与她一同上了马车,“汪公子对你似乎颇为不舍。”
“华神医不让他与我牵扯太深,实则是为了他好,”时至今日,梅令则倒是与叶青蔓之间的关系最为亲厚,“别说我了,你要走,那位半路捡到的书生只怕照样舍不得你,青萝出嫁那日,他那眼神都没有从你身上挪开过。”
叶青蔓神色一郁,继而摇头道,“他寒窗苦读十几载,只为一朝金榜题名,我的心思你最清楚,纵然对他有几分好感,也断不会为他洗手作羹汤,同样,他也舍不下千般抱负来我家做个赘婿。”
“我想问你一件事,”叶青蔓突然凑近了几分,不复方才的沉稳,挤眉弄眼道,“你喜欢那位汪公子么?”
梅令则挑眉,“我虽年纪小,可却几经生死,见的人太多自然就不会随意心生波动。”
喜欢二字,虽然美好,在她看过,却过于浅薄。
若是有缘,来日自有说法。
她伸手理了理袖口,“你我同样身兼一族兴亡重任,我当如何,你也清楚。”
叶青蔓闻言坐直了身体,眉眼间尽是傲然,“朝廷之中,有钰姐姐为女子典范,皇家之内,将来也会有女君继承大统,这天地,再也没有比如今对女子更为宽厚的时候,你我要做的,又何止是一族兴亡,更该为天下女子创一片天地。”
梅令则举着大拇指,“叶掌柜,实乃女中豪杰也。”
“你少取笑我,昭明院的主意,可是是你提出来的......”
“可后来着手规划,比我还积极的人,是你啊......”
“所以嘛,儿女情长皆可抛,唯有抱负不可弃......”
......
槐夏风清。
梅令则天还未亮就从三元观下山了。
叶青蔓驾着马车等在山脚下。
“还未到开城门的时候,你倒是有法子出来。”
梅令则调侃着上来马车。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叶青蔓将手中的蒸饼递给她,“我娘一夜未睡,给我们做了许多吃食,赶紧垫两口,趁着太阳未升,抓紧赶路。”
她眼睛滴溜了一圈,试探的问道,“姑母她,怎么没来送你?”
其实她是想问,叶夫人为何没有一同离开。
“她说她要等一个人,最多三个月,若是没有等到,到时自会来寻我。”梅令则一眼就看穿叶青蔓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等谁?”
“与你无关。”
“好你个梅令则......,别吃我娘做的蒸饼......”叶青蔓咬牙去抢,却被梅令则轻松躲开。
她将蒸饼一口塞进嘴里,眼神微微闪烁。
马车驰骋,扬起的微尘漂浮在黎明破晓时分,送君远行。
数月后,已是秋意悄然起。
风仪推开门时,叶夫人已经起身。
她临窗而立,任由萧索的凉风吹起一头青丝。
“天渐渐寒了,夫人早起不可受此冷风。”风仪走到她身前,自作主张关上了窗户。
叶夫人也没说什么。
保养得宜的手指一下下拨弄着串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令则是不是来信说,她要前往江南?”
“是,信寄出的时候就动身了,说是要赶着去祭拜梅家五爷夫妇。”风仪从善如流的答道。
“你让霄云进宫与锦儿说一声,三日后,咱们启程去江南。”
她也该去给恩人上柱香,好好的道个谢。
“我跋山涉水来找你,怎么你却要去江南。”身后传来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
叶夫人和风仪双双回头,皆愣在原地。
“江夏王......”风仪惊呼出声。
随后忙行礼,“奴婢见过王爷......”
她也不等吩咐,挪步往外走,顺便掩上方才敞开的大门。
“不是说不等我么?”江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风尘仆仆的样子可见连日并未休息。
叶夫人用力的捏着串珠,深吸了一口气,“那天我的话,原来你听见了啊。”
江夏王迈着步子向她走过去,“听到了,所以我很着急。”
“你急什么?”叶夫人应着他的目光问道。
“我怕你走了,不留下音讯,我再也寻不到你。”江夏王又往前走了一步。
叶夫人并未后退,扬起头颅,眯着眼睛笑道,“你不好好的留在蜀地,若是被陛下知道了,要你好看。”
江夏王摇头,“无碍,孩子进京迎亲之时,我就上了退位的折子,陛下准了,如今江夏王的重担,已经落到那小子的肩上了。”
“你......”叶夫人怔愣了一下。
江夏王认真说道,“你说你不愿再成亲,那我便跟随你做个护卫,你说你不愿再做笼中雀,那我便舍了王府随你修身云游,阿妗,这回,我们能不要再错过了么?”
叶夫人抬眸深深的看着他,良久,粲然一笑。
“好。”
终究是良辰美景难辜负,她便借着这秋色,再年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