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时节并不寒冷,心却像浸在了冰水中,有叫卖声远远近近响起,声音轻重模糊,像罩了层毛玻璃,听不真切。人影攒动间阿婆牵住她的手。
“囡囡,咱不跟她走,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别哭啊,囡囡。”
女孩骤然惊醒,眼角沁出了泪水,宿舍的被子沉沉压在身上,和刚刚的梦混在一起,叫她喘不上气来,她怔怔坐着,半响才抬手抹了把脸。
方葭常常在想,爱是什么呢?她所看到的是什么呢,是母亲出走时冷厉的眼神。是父亲在深夜中从掌心溢出的呜咽。
他们的过往是那样糟糕,可他们说彼此相爱。
难道这东西只有在互相折磨中才能够触摸到?所有的所有都在她眼前旋转起来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席卷了她,没由来的恐惧蔓延。
“吱嘎。”
思绪被打断,门口的响动让她抬起眼,是室友回来了。
何禾禾蹦跳着进来,满脸笑意,见方葭还在床上坐着,扑过来挂到她身上,撒着娇:“葭葭!怎么还不起床,等会要跟我去社团迎新呢。不过我现在要走啦,先去布置一下,准你再拖延一会,出来时穿那条黑裙子哦,特别漂亮。”
风一样飘进来,又风一样飘走了。留下方葭无奈浅笑,起床洗漱。她歪歪头,镜子对面的女孩也歪歪头,圆圆的眼睛很像小猫,栗色长发随意铺散至身后,五官柔和,唇角弯弯,没什么攻击力的样子。她拍拍脸,努力高兴起来。
社团会在每年新生入学时进行宣传介绍,众多社团组合在一起像个热闹的集市,这也是江大的老传统了。新生很有热情,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方葭在人群中艰难前行,既要担心被不时从身侧穿行的人撞到,又要婉拒其他社团对她的招募。
一路过来,耳边尽是“学妹!学妹来我们社团看看啊学妹!”学妹什么啊,她已经是大三的老油条呢。临到何禾禾身边时还有人依依不舍叫她,何禾禾就大声的说“这是我的人啦!”
何禾禾的社团是偏向沟通交流类,书信社团,很难想象活泼好动的她会稳下心来这样一个社团做领导者,她接手时社团根本没几个人,如今已经枝繁叶茂了。
或许是出发前的祈祷起了效用,来玩他们游戏的人排起了长队,场面热闹欢快,另有人分发报名表,何禾禾见时机差不多了,站到台前,掏出一个在烂俗电视剧中常出现的道具——喇叭,自信满满打开了开关。
她很看重今天的招新,别出心裁的准备许多信封,上面有着匿名的地址,“感谢大家今天的捧场哈,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来我这里领这个。”何禾禾扬了扬手中的信封。“明天可以交回我这里,工作人员会帮你们寄出去。”
她顿了顿,接着有些神秘道,“这可是一次绝妙的认识新朋友的机会哦,就像……开盲盒?毕竟是我,也不知道对面是谁呢。”
大一的小朋友们兴高采烈挑合眼缘的写信对象,方葭就倚在长桌边,眯着眼睛笑,没有参与。十月中旬的风带着一丝淡淡的燥意,忽然而起,吹起了她的裙角,她边笑边抚平那褶皱,抬眸便看见一个信封被风卷起,颤抖着飞行,严丝合缝的落进她将将抬起的手心。
她抬起手看它,信封通体白色,蜿蜒的红线在其上蔓延,上面有着主人的邮政编码和地址,字体潇洒漂亮,透着大家的风骨,署名是“於”。
就一瞬间,像宇宙创生的一瞬间,她仿佛与字中的灵魂相触,仿佛看见了辽阔的星海。本应是及其缥缈的存在,却仿佛释放了极其庞大的能量,深深的将她折服了。
她看见自己压住飞扬的裙角,轻盈的小小跑动起来,向着好友的方向扬高声音,她听见自己说,“禾禾,我要这个啦!”
何禾禾诧异回眸,“往年不是一封信都不写吗?”
方葭脸色因为激动有些红红的,“你知道吗,我刚刚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秒。”她轻轻抚摸那行漂亮的小字,“天崩地裂的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