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林行去参加了高中的同学聚会,聚会早些年很频繁,积极分子们组织着整班出动。这几年大概是大家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女同学们也有些远嫁,更多的是三五好友吃吃喝喝。林行也常参加集体的活动,同学之中,有人相貌出众,俊男靓女总是聚会的亮点;有人一掷千金,豪爽的为高出学生负担的消费买单而倍受追捧;有些人或是才艺出众或是开朗幽默,走到哪里都有人聚集;林行在他们面前最是安静,他既不出彩也不惹祸,混在他们之中也既不显眼,也不另类。
到场的同学寥寥无几,回想十多年前高中毕业时,班里最有钱的赵耀包下了一个婚礼用的宴会厅,当时有人带着吉他弹《朋友》,有人没有伴奏却高亢的唱着《我相信》,还有人在为分别抹着眼泪。林行的同桌欧广济,自知成绩太差且家中仍有弟弟妹妹而无法继续读书,当时他醉醺醺的一遍遍的叮嘱林行上了大学后记得告诉他学了什么,他还说自己悄悄的跟喜欢的人表了白,他知道那个女生不喜欢自己,也知道以后再无可能,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情感让青春不留遗憾…林行当时也佩服他的勇敢,也许对那个女生来说,这个男生从不是一个值得被记住的同学,但对于林行来说,他的同桌,会在两人闹别扭时先伸出友谊之手,会在天冷的时候出门顺便给林行打好热水,像个母亲照顾着一个小孩子,林行永远记得他的好,可后来两人的关系也渐渐随着共同语言减少而很久不联系。那年毕业聚餐,几十人在宴会厅里灌醉了老师,送走老师后,更加放飞自我,他们从宴会厅喝到了KTV,唱了一晚上仍觉得不尽兴。那可能是他们第一次觉得自己自由了,快要能自己掌控人生路了,殊不知,他们才从天堂跌入这世界的大染缸。从前他们学过的每一个知识,做过的每一道题,都只有一个统一的衡量标准,可自从上大学再到步入社会,这每个人被评价的标尺除了知识外,还有金钱,权力,美色,而且,对于林行来说,父母再不能替他遮挡风雨,他需要接力这个家中顶梁柱的位置。那场聚会虽不知道对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它大概是在给林行的青涩画一个句号,给他的成熟打开了大门。
再见到老欧时,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这几年他和林行没私下聚过,两家相隔虽只有几十公里,可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并不得相见,其实曾经有一次他在大巴车上遇见过他,当时林行习惯的靠后面的位置,他带着他的老婆上车后坐在前排,他应该是已经完全适应了新的身份,看起来像是个合格的爸爸,林行有好几次都想上前叫他,可不知是安全带的束缚还是久违的疏离感绑住了他,他们俩坐了两站就到了他们的小镇,下车时他大包小包的提着吃食玩具,他的老婆朝他撒着娇:“老公,我饿了!”他则是加快了脚步追上一身轻松的女人询问着想吃什么菜。看他当时也有些沧桑,脸上的胡茬和久经暴晒后泛红的脸,怎么也不能把高中时喜欢把自己穿的明亮,每天连头发造型都要一根根的理好的那个少年联系在一起。不过林行觉得,他其实一直都是这么朴素简单的人,靠着自己辛劳养一家老小,应该是很幸福满足的。
陆陆续续凑齐了十余人,女生更是寥寥无几,没有方倩,更不会有俞圆。林行仍旧向门口张望着,也不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老欧进来后很自然的找了挨着林行的位置坐下,并没有想象中的尴尬与疏离,他拍了拍林行的肩膀,然后给了林行一记“铁拳”,那是他们独有的问候方式。“儿子,这么长时间没见,想爸爸了没有”,互相“称爸”的习惯似乎在各地高校得到了统一。同桌本姓欧阳,但是据他描述,当年他太爷爷取名字时,要按照家谱取字,可又最恨四个字的名字,于是在落户口时便把“阳”字抹了,他也非常感谢太爷爷,起码考试的时候又能给自己争取了一秒钟的时间用来发呆。老欧这几年跟同在故土的同学们来往颇多,如今的他比当年更外向了一些,他给在座的同学们都添了杯热水,听他说那个有钱的同学老赵把他家的一些工程包给了老欧,老欧借着同学的关系也干了几场钱多事少的好活,如今小孩子上学的房子还要再搭上这个关系,他对待老赵自是与林行不同。
老赵见人齐也叫了菜,他还是一如当年出手阔绰,人也没有因为有钱高人一等的样子,林行觉得他既大手大脚又斤斤计较,就像他可以为这顿饭买单,又点了一桌子菜后还不忘了要个赠送的果盘。同学有时候也当面跟他开玩笑说,不知道是喜欢老赵的钱还是老赵的人,金钱确实给老赵加了不少滤镜,除了老师之外,老赵记得高中时期各个学科的老师都知道老赵是个富二代,可对他下手从不手软,有一次老赵在中午休息时在班级放电影,许是大家看得都太入了神,被从后门进来的班任抓了个现行。班任动作极其夸张,矮胖矮胖的身子抬腿就是几脚,把老赵从讲台踹到了走廊,后来据说对老赵来了个数罪并罚,叫来了老赵的家长,班任也从打人的变成了拉架的。家长临走时还不忘嘱咐班任不用手下留情,老赵也确实老实了几天。大家觉得老赵人确实很好,林行也觉得是这样,林行记得高中时唯一一次觉得老赵过分,当时老赵看着娱乐八卦里的男明星,转头看了班级一圈儿,然后锁定林行和另一个面目清秀的男生,跟他们开玩笑说“班级也就你们的长相也可以被包养了,几天就能赚一千万,一千万啊,我家干好几个月也赚不了一千万!”林行苦笑着想,一千万啊,他父母干了一辈子也没攒上一千万的百分之一。
吴思文是班级里的阳光大男孩,他跟老赵是发小,父辈交情很深,老赵讲述过,那时候他爸还不是赵总,兄弟分家另过后一家三口挤在报纸糊着墙的房子里生活,赵爸爸每天推着小车卖豆腐,除了温饱没有任何期盼。后来冬天冷老赵发了烧住进了儿童医院,赵爸爸借遍了亲戚也没凑齐医药费,吴思文的爸爸顶着大雪把家里刚卖了粮食的钱拿过来救了老赵,赵爸爸常对老赵说“要是没有你吴叔,你当时就烧傻了”,后来赵爸爸跟着朋友去了深圳做生意,再回来后成立了这个县城里第一家豆制品加工厂,亲戚们蜂拥而至,赵爸爸也都帮扶一把,老赵身边就不乏堂兄表弟这样的亲戚。不过亲戚家的兄弟再多,也抵不过他和思文的感情最深,赵爸爸给老赵买什么,也都会带着思文一份儿。思文在学校里虽然成绩一般,但也是极其仗义,是班里的“外交达人”,他既是班级内外部矛盾的调解员,也是同学和老师争取休息福利的金牌话筒,同学已经习惯了有什么事都会找他。思文前两年和班里一个极其安静的女孩子结了婚,那个女孩子在大家眼里存在感极低,连老师都不太记得她的名字,长相和成绩平平,平时安静的坐在座位上,和别人的交集更多的是“哎,帮我把纸条递给某某某人”,他和思文也是前几年经人介绍的,思文记得班里有她,却不记得她相关的事,更没想到女孩子和他十分投缘,思文都在懊悔自己当初怎么就没发现这么好的女孩,竟眼睁睁错过了一个这么重要的人的青春。今年她也同样没有参加聚会,因为她在待产。林行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也没有想起来她长什么样子,更想不到她和思文会走到一起。
“我来晚了,抱歉抱歉,公司事情太多了,过年都走不开,我自罚一杯!”声音比人先到,林行和老欧互相对视了一下,心意相通的挤眉弄眼,仿佛在说“他怎么也来了,还是一点都没变。”孔超越,人如其名,他说父母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就知道他要超越众人。老欧常说,可惜他姓孔,恐怕超越不了的孔。高中时,老赵有了班里的第一部苹果手机,在人人都在步步高翻盖手机,飞利浦诺基亚按键的时候,他的切水果可谓是风靡了全班,班里爱凑热闹的学生们,几乎每个人都体验过了一把智能机带来的新鲜感,独独孔超越,说自己也有一部在家里。后来过了一周多,他也确实带来了一部iPhone4,小心翼翼的护着生怕别人摸坏了一样。据另一个同学说,他姑姑开二手手机店,孔超越的爸爸问了很多次这个手机是不是能听英语,又磨了好半天的价格,才咬咬牙买了下来。其实林行讨厌他不光是他的虚荣,因为虚荣心林行也并不少,他讨厌他是因为孔超越曾经对另一个男生的霸凌。
那时孔超越经常吹嘘自己认识校外的“大哥”,然后假装自己在那群“大哥”那里也很有话语权。可有一天,林行吃过午饭后在操场上和王茉莉打羽毛球,只见得孔超越奴颜婢膝般跟在一个平头“大哥”的身后。大哥虽然不高可身材魁梧,既无破洞牛仔,也没有五彩斑斓的杀马特造型,像那些耀眼的穿搭和一臂的铆钉腕带,倒是校门口被保安拦住的那两位“小弟”身上体现出来。大哥除了身上的纹身和刀疤之外,只有简单的休闲穿搭,身上并没有什么的外物修饰,许是刚进门时穿了校服,被保安放了进来,此刻正叼着烟卷在门口看着过往的学生。隔壁的一个男生跟这位大哥似乎社会地位相近,在那位男同学“在学校里你也不敢乱来”的讥讽下,大哥随机捏了一个软柿子,拉着一个低年级的男孩儿打了两个嘴巴示威,而孔超越,则是在旁边出谋划策的军师,替大哥甄别哪个打起来没有后患。林行讨厌孔超越,也讨厌当时的自己,他默视了这一切的发生,他深知自己的家庭承担不了任何他冲动惹事的后果,既没有钱财赔偿他打架的费用,他也不能因为打架断送自己的前程。他甚至觉得“换作自己此刻挨了打也不会去还手,挨一嘴巴也不会死,惹一次麻烦以后会更麻烦。”只是看见这一幕仍不免气愤。好在,王茉莉上去给了那位大哥一脚,那位大哥说着不打女人,但不会放过她。后来茉莉家里玻璃被砸了个精光,王茉莉在学校里也被几个女生一起堵在了墙角,好在王茉莉并没有吃亏,一记窝心脚打的那个女生半天没站起来,别人自然没敢动手。可敌人在暗我在明,这件事总要解决掉才无后顾之忧。那个班里平日里吊儿郎当每次被老师点名骂的吴思文,听说以后气愤不已,本着为王茉莉报仇的心思,拉着林行他们一起讨论对策,林行突然想到了“郑庄公箭射周天子”的故事,现在因为有了王茉莉这一脚,那位大哥的社会地位再也不是无法撼动。于是他和隔壁班的那位同学,想要联合他一起约着打了那位大哥,毕竟隔壁班的那位也觉得这事是与他逞口舌之快有关。
那天校门口热闹极了,听说要打这场架的除了高年级组各个班的学生,低年级的受过欺负的也上来气势汹汹的站在队伍前面,把吴思文他们都看得一愣,而后高年级的学生挡在了弟弟妹妹前面,棍棒笤帚跟砍刀都在武器之列,小混混们有些狗仗人势的,见到这个阵仗也都躲得远远的,但也有打架不要命的,似乎杀人就是无聊而为之,有个年轻的红着眼疯狂的甩着砍刀,可吴思文打起架来一点也不斯文,用着凳子腿使出了打狗棒的气势。若不是几个班任早早察觉不对劲,叫了民警一些就近的学生家长下班后过来学校观察一起阻拦着,可能会真的出事。第二天班主任看着班里断掉的笤帚,叫走了几个主事的学生。“其实早就料到班任得来了,当时也没想着真打架,就是想要打击一下那混蛋嚣张的气焰,这样以后他就不敢来学校欺负人了。”吴思文回忆着仍然觉得过瘾,“挨别人的打都没有挨班任的打疼,班任讲了一晚上未成年人打架出了人命的案例,当时满不在乎,现在其实挺后怕的,哈哈哈”“哎呦,那场仗打的,班任后来天天叫他弟弟分别跟着我们回家。”
那场仗确实很有成效,社会上少了一个带头大哥,学校里仗着他势力的“大姐”也没再敢找过王茉莉的茬。其实那时老赵也想过拿钱消灾息事宁人,或者去雇另一伙混混来火拼,可最终少数服从多数选择“打到他服”,大家没有靠金钱也没有靠哪一位家长的社会地位,凭着热血和团结,以及对正义的捍卫之心,虽然方式未必正确,但初心和结果却是好的,吴思文当时跟老赵说,以暴制暴虽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可如果他们这么做能成功,那就证明每一个没有权势金钱这样后台的人都能够靠自己的努力不再任人欺凌。王茉莉也笑着说,后来有一天她手套掉地上了,那个围堵过她的女生还主动给捡起来示好呢!孔超越后来也给同学们道歉获得了原谅,据他说,那个大哥家境并不太好,自己又是个作天作地的,有一次找他妈要钱他妈没给,他喝了一瓶农药吓唬他妈,后来自己也觉得难受下楼跑着去了医院就已经来不及了,在医院门口咽了气,他还有个亲弟弟,本来是跟着哥哥一起混的,被送进去管教了一年多,现在天天开着长途货车养着哮喘病的妈还很孝顺,众人也都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