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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离家不足二里地的鹰嘴砬子时,小尚见树密林深,就向始终在他前头一步远疾走的山弯人问:“大哥,你经常走这个路吗?”

“不经常走,一年也就走十几次。”

小尚接着问:“都是在晚上,还是在白天?”

“这个点儿的火车,大夏天是白天,冬天就是晚上,一半一半。”说到这,转而问小尚道:“你经常走这段夜路吗?”

“一年也走过几次,可每次都有同伴。只这一次,他们先我一步回家了。老板留我,多干了五天的活儿,就耍单蹦儿了。大哥也是第一次单蹦儿走吗?”

“不是。我可是经常耍单蹦儿。”

小尚越说越放得开,便问:“大哥,你有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个‘大白脸鬼’呀?据说,他会经常出来吓唬独自行走的路人,你有没有遇见过?”

“都说有。可我没有见过。”

小尚心有余悸地说:“是啊?也不知这个‘大白脸鬼’,是不是还在这儿?是不是还会出来吓唬独自行路的人?”

这时,前面的那个人突然停住脚步,对赶上来的小尚说:“你不用失望。因为,我这个‘大白脸鬼’始终都在啊!你看,是不是应该是我这个模样?”

小尚心一惊,猛然间,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大白脸,正用脖子的褶皱对其发笑,吓得小尚的魂就丢了一大半,撒腿就往家猛跑。

跑得通身是汗的小尚,急忙推开自家房门,见媳妇正在灯下背对着他在吹头发。小尚平复了半天的慌乱,才对媳妇说:“我在鹰嘴砬子那块儿,搭了伴同行,不想这同行的是个‘大白脸鬼’,把我吓个半死,跑得腿都软了。你是没见那‘大白脸鬼’啊,那没有五官的吓人样儿,真是太恐怖了。”

媳妇笑道:“真的有那么恐怖吗?当家的,你说的是不是这个样儿呀?”说着就将脸转向小尚。

小尚看到媳妇也是个没有五官的大白脸,这次竟吓得昏过去了。

“大扁头”的鬼故事讲完了,“画家许”喊他去画室。他一进画室,“画家许”故伎重演,大灯立刻换成了弱光的蓝光小灯。

映入“大扁头”眼帘的是镜子里,那披头散发的“大白脸鬼”,正在冲自己傻笑,心头就是一紧。苦笑道:“别说,你画得还真挺吓人的,特别是在黑夜这样的昏暗房间里,真有点儿‘大白脸鬼’的意思。不过,我不太害怕。”

只听站在暗处的“画家许”冷笑了几声,对“大扁头”说:“只是有点儿意思不行,你看看,‘大白脸鬼’的样子,是不是该是这样呀?”

话音未落,“画家许”就一步蹦到“大扁头”眼前,“呼”地一声撩开头上的黑衣,一张硕大没有五官的大白脸,挨近了“大扁头”,还“啊”地大叫一声。吓得“大扁头”一个转身,“咕咚”一声撞在了墙上,惊恐又生气地说:“人吓人,吓死人。不带这么试量人胆量的。早知这样,你喊破嗓子,我也不进来。”

“画家许”大笑道:“那样就试不出你有多大胆量了。咱们比的就是看谁的胆量最大。凡是不敢进我的画室,就是怂货,就是软蛋儿。”

接着,和气地安慰了一番“大扁头”,然后,对正襟危坐的“二干巴”说:“该你给大家讲鬼故事了。”

“二干巴”前后左右上下都环视了一番,觉得一切都安全和正常后,竟缩起脖子矮下头,心有余悸地说:“这可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

一句话,引得在座的光棍儿们笑道:“你说,你还有啥亲身经历的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你今天说不出个新玩意儿来,别说我们把你整治成个鬼样子。”

“二干巴”不以为然,自顾自地说:

我十岁那年冬天,几乎天天跟我爸和我哥去山里整柴禾卖,一天得整两趟。天又短,第二趟都是黑了才出山。我哥穿得比我多,也比我壮,他就坐在车上拽闸。我爸在车前牵牲口,不让奔家的牲口,只顾奔家不走正道儿。我穿得少,嫌坐在飘飘忽忽的车上冷,还担心会被颠掉下来,就跟在车后面跑。

接近年根了,镇上还有几家要柴火,我们就不歇脚地进山。那最后一天,我很高兴,跟在黑乎乎的车后面,边跑边唱。

可是,跑着跑着,唱着唱着,就觉得不对劲儿了。我清楚地听到,那黑洞洞的山路两边,有人跟我一样在跑着,发出真真亮亮的“嘎吱嘎吱”踩雪的脚步声。他们还唱着跟我一样的歌,比我唱得好听,而且是一群人在合唱。

我一听,吓得我就不唱了,喊爸爸等等,叫哥哥停车,并紧忙奋力往前跑,追近在眼前的车。我要坐在车上,我害怕了。

可是,无乱我怎么喊叫,我爸和我哥就是听不见,根本不停车。我能真真亮亮地听见我爸和我哥吆喝牲口的声音,和那柴禾划过雪地和旁边树枝发出的“哗哗啦啦”声,可就是差那么几步,我就是撵不上。同时,也看不清,那装柴禾的车真切模样,好像一团黑影,也像一堵墙似的在眼前移动,完全走了形。

我觉得,我喊的声音很大,喊得嗓子都疼了,也盖不过那学我唱歌的动静和跑步声,我就闭紧干渴发黏的嘴巴,大汗淋漓地跟着车后面跑,尽量不去听那些动静。可是,我这样子没跑多远,我的头上就像被锛子刨了一下,疼得我直咧嘴。忙抬头看……我的妈呀!是一个会飞会舞动的大火球,紧跟在我头顶“噗噗”地转动着,还不住地锛啄我的头。幸亏戴着大棉帽子,不然,它准把我的脑袋锛开瓢不可。

大火球离我很近,但那火不热,也不烫人。我明白,那是磷火,没有啥可怕的。最让我害怕的是,大火球中间,竟长着两只拳头那么大的灯泡眼睛和黑黑长嘴红牙。我的亲妈啊!吓得我连看都不敢看了,就是往前猛跑。

大火球被我落下一段距离后,它就“呜呜”地哭叫开地在撵我了。

妈呀!那又邪又怪的哭叫声,听得我心直发麻,脚直发软。那可是,只有鬼才能发出的难听动静。

直到出了山口,到了一遍大地时,那火球才没撵来。

我也不敢回头,借着大地上的雪光,才发现村子的模样。才看清,在前面进村的路上,根本没有我爸和我哥。他们早到家了,我都听到了他们卸牲的口声。

我是又气又恨又怕又急,脚下一个拌蒜,就倒下不省人事了。

醒来时,我躺在了家里的炕上,我妈正哭着大骂我爸和我哥:“就顾那点儿柴禾,只想着挣那点儿钱,也不上心经管小二一下。卸完车,进屋了,要不是我问,‘小二冷不冷’,还不知道,你们竟把他丢在了路上。你们爷俩,真是一对二百五!”

事后,我捂着头上的包,整天无情打彩,病恹恹了一正月,连个年都没过好。现在,一想起来,有时还会心惊肉跳地乱弹弦子呢。

“画家许”觉得对这个故事,“二干巴”没有必要再讲下去了,忙喊道:“‘二干巴’,请你过来,看看我画的这个火球鬼,跟你当晚看到的是不是一样?看你能不能哆嗦地乱弹弦子?”

“二干巴”觉得毕竟是画,毕竟是在有多人的房屋里,再怎么恐怖,也不至于有那天晚上恐怖,就信心满满地去了画室。

一进门,大灯突然熄灭,在一盏幽暗的角灯下,一个阴森的蓬头鬼,闪现在镜子里,把“二干巴”吓得就是一抖。

“画家许”忙提醒说:“这不过是我瞎画的东西,你可别哆嗦地乱弹弦子,也别再病恹恹地过一冬,我可付不起这个责任。”

“二干巴”抚着门框,外强中干地笑说:“你画的没有颜色,也不是啥火球鬼,倒像个凸眼睛和大嘴巴的怪鸟。不过,要是这像翅膀的磷火苗,你把它涂上红蓝色,就有些像了。”

“画家许”拍了一下“二干巴”抖动的胳膊,笑道:“这就对了。当你说了吧。因为我爱画鸟,就去翻看有关鸟类的书籍和画册。在一本老书上记载,也就是二三十年以前,这种浑身发着磷光的夜行鸟,有大小好几种的。但它们的叫声实在难听,何况又是在夜深人静的黑夜叫,因此,都说它是冤鬼鸟,是在哭诉冤情呢。只是,冬季里很少见。活该你‘二干巴’倒霉,也是活该你‘二干巴’有这最后的眼福,有幸看见了它。据说,如今一只这样的怪鸟都没有了。因为,它们生存的环境要幽静,要拒绝喧闹和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