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黑暗的牢笼内,每位俘虏都吓得说不出话来。在静默中,康达能够听到船上木板的叽嘎声,海水冲撞船身的嘶嘶声,和“土霸”在甲板顶上匆忙的脚步声。
突然,有位曼丁喀族人开始高声赞美阿拉神,然后其他人也很快地跟进——直到一阵狂乱的赞美声和祈祷声中混人所有人拉扯铁链的卡嗒声。在嘈杂声中,康达没有听到船舱门开启的声音,可是突然射进来的日光使他止住了嘴巴,把头转到那方向。他猛眨眼来挤压眼内的脓液,模模糊糊地看着“土霸”带着灯笼进来开始以不寻常的匆促赶他们到甲板上去。他们又再度挥动长柄刷子,无视俘虏仍流脓的身上被刮时的尖叫,然后“土霸”头子再在他们身上洒上黄粉。但这次,在需要用力刷的绽开的肌肉上,他会示意他的助手在一个宽平的刷子上涂上一种黑色的物质。当那东西碰触到康达皮肉裂开的屁股时,所引起的刺痛几乎使他昏死在甲板上。
他躺着,全身的感觉好像在燃烧。他听到人们又重新开始惊恐地哭号,于是抬起头来,看到一些“土霸”正忙着像是准备要吃人的样子。他们两人一组地把俘虏一个接一个地推到地上跪下,然后另一个“土霸”在他们头上涂满白色的泡沫,再拿一个窄窄会发亮的东西把他们的头发理得只剩头皮,使得鲜血慢慢地滴流到脸上。
当“土霸”走过来抓住康达时,他惊叫着奋力挣扎,直到有人在他的肋骨上重重地一踢,让他喘息不已,然后他的头皮麻木地感觉到白泡沫和刮削。接下来他们在俘虏身上涂油涂得发亮,再命令他们踩进一种有两个大洞的奇怪腰布。他们把脚伸进去,而它正好遮住他们的“私处”。最后,在“土霸”头子严密的细查后,他们沿着栏杆被铐链在日正当中的天空下。
康达恍恍惚惚地躺着。他想到当“土霸”开始吃他的肉、啃他的骨头时,他的灵魂早已逃到阿拉神那里去了。当他静默地祈祷时,“土霸”头子和他得意助手的怒吼声使他张开眼,看到“土霸”喽罗正爬上高桅杆去。只有此次他们拉扯绳子时的嘟哝声才交杂着兴奋的叫声和笑声。一会儿后,大部分的大白布都松弛地滑了下来。
康达的鼻子嗅到空气中的一股新味道;事实上,那掺杂着的许多味道,大部分都很怪异且不为他所知。然后他猜想自己听到了远方有新声音,是从水的那一岸传来的。躺在甲板上,如壳般硬的眼睛半开着,他无法辨认出那声音来自何方,但它渐渐地接近,于是康达害怕的抽噎声也加人其他人之中。当那些声音越来越大时,他们的祈祷声和叽哩咕噜自言自语声也跟进来,直到最后,在煦风里,康达可以嗅到许多不熟悉的“土霸”的气味。大船重重地撞到某种硬物,它倾向一边又前后猛摇直到被绳索牢牢地固定且平静地停止。这是自从他们四个半月前离开非洲至今第一次。
这些俘虏因恐惧而僵直地坐着。康达的手臂紧紧抱住膝盖,双眼紧闭着好像全身已麻痹般。因为只要办得到,他就要屏住气息,拒绝吸进这些令人作呕的气味。可是当有某物重重地踏到甲板上时,他从眼睛微张的隙缝中窥到两个“土霸”手握一块白布遮住鼻子,从一块宽木板上下来。他们精神勃勃地走过来与“土霸”头子握手一一他现在一直迎脸面笑,很明显一副谄媚的嘴脸。当“土霸”急着解开站在栏杆边的这些黑人并吼叫着示意他们站起来时,康达静静地乞求阿拉神的原谅和怜悯。康达和其他的俘虏紧抓住铁链不肯放掉那几乎已成为他们身体一部分的东西,鞭子开始霹哩啪啦地抽下来。先打在他们头上,然后背上。刹那间,在惊叫之中,他们放掉所有的铁链,开始蹒跚地起步。
在大船的另一边甲板上,康达看到许多“土霸”仁立在那里,又是笑又是兴奋地比划,还有更多人从四方跑去加人他们。在鞭子不断的抽打下,他们被赶成一排纵队,步下斜板向等待的群众走去。当康达的脚接触到“土霸”的土地时,他的双脚几乎发软弯曲,可是其他带鞭的“土霸”使他们继续沿着嘲笑的群众走去。“土霸”聚合在一起的气味像是一记重拳狠狠地击在康达的脸上。当一位黑人猛地跪下去求救于阿拉神时,他的铁链也把前后的两个人都拖下去。皮鞭再度抽到他们全站起来为止,这使得“土霸”群众兴奋得又喊又叫。
康达内心沸腾着逃跑的冲动,可是鞭子使得整个被链住的队伍继续前进。他们步伐沉重地走过“土霸”身旁,他们骑着一种奇特的两轮车和驾着一种看起来有点像驴子的巨型动物所拖的四轮车;然后又走过一群“土霸”,他们围在某种堆着五彩缤纷,像是蔬菜和水果的市集。衣冠整齐的“土霸”很愉快地指指点点。他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女“土霸”,她那像线般的头发带着稻草的颜色。在看过“土霸”在船上色迷迷地垂涎黑女人那副饥渴的样子后,他很讶异“土霸”也有他们自己的女人。可是看看这个怪诞的家伙后,他终于可以了解为何“土霸”比较喜欢非洲女人。
康达向路旁投注一眼,看见一群疯狂尖叫的“土霸”正围着两只打斗得几乎濒于死亡的公鸡。当喧嚷声在他们身后退去时,他们又立刻遇见另一群大声叫喊的群众,他们正四处乱跳以躲开三个“土霸”男孩追逐一只全身因油脂而看起来发亮的脏猪。康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宛如被闪电击中般的康达瞥见两个不是来自船上的黑人——毫无疑问,一个是曼丁喀族人,另一个是赛瑞拉人。他掉头过去看着他们安静地跟在一个“土霸”后面走。他和其他俘虏毕竟在这可怕的土地上不是孤单的!假如这两个人被准许活下去,也许他们也能躲过被烹煮这一劫。康达有股冲动想冲上前去拥抱他们,但他看到他们全无表情的面孔和下垂的双眼内所流露出的恐惧。此时他的鼻子闻“他们”的气味,那是种很不对劲的味道。他的心在翻腾,百思不解为何黑人能温驯地跟在一个不监视他们或甚至不带武器的“土霸”背后,而且不试着逃脱——或杀掉“土霸”。
他没有足够的时间容自己再多想,因为突然间他们发现自己在一个四方形的大房子门口,那是由长方形的泥砖所堆砌而成的,周边几处开启的地方设有铁条。这些俘虏被鞭进有“土霸”守卫站岗的大门,然后进入一个大房间内。康达的脚踏在排列整齐的硬地板上觉得凉凉的。在两处铁窗处所射进来的昏暗光线下,他猛眨的双眼识出五个黑人人形沿着墙边挤着。当“土霸”把康达这一群人的手脚铐在墙上短链处所附接的铁铐时,那五个人并没怎么抬头。
和其他人一样,康达蹲下去蟋缩成一团,下巴紧靠住紧闭的膝盖,内心一直不解地回忆自从下船以来他的所见所闻。一会儿后,另一位黑人进来了。他望也不望他们一眼地在每个人面前放几瓶水和食物就又匆匆地离去了。康达并不饿,可是喉咙却于得使他终于无法止住自己一次只喝一点点的训言;但那味道尝起来怪怪的。在一片麻木之中,他望着一个铁窗,看着日光退成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