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章 红王-上(2 / 2)仙境白海首页

这回人群不再欢呼,辰虞听见咬牙切齿的咒骂,大家都说这些胆小鬼玷污了神军的名号,理应千刀万剐。

要不是自己是个战俘,辰虞真想找个人问问,什么是恶星,什么是星星的歌声,这些人都被洗脑成了红王的狂热崇拜者,要多可怕的敌人,才能让他们落荒而逃?

“他们该死。”祭司说,“挫骨扬灰,死有余辜,不过红王慈悲,要给他们个痛快。”

刀子又一次被呈上,不过这次是另一把。

红王刚接过刀,旁边的神女忽然拉住他,好像在跟他说什么,红王没听完就朝祭司抬了抬下巴,祭司赶忙过去把神女拉开。

这一幕被辰虞看在眼里,红王和神女像是起了争执,但他不知道缘由是什么,周围人就算和他一样好奇,也没有谁置评。

红王没有被这小小风波影响,他抓着跪地者的头发让后者的头仰起来,割开第一个人的喉咙,像杀猪匠给猪放血,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死人犹在抽搐,红王已将刀子在衣服上擦干净,再不多看他们一眼。

呼声又渐起,即使这回没有祭司起头,人们也自发开始呼喊红王,好像所有人都熟悉这套流程,先赏再罚,恩威并施,犹如一场血腥味十足的庆典。

红王只举起一只手,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这骤然的无声比狂热的呼喊更令辰虞印象深刻。月光的雕琢下,那高塔上的男人仿佛能执掌众生的喜怒哀乐。

“族人们。”红王开口道,“今日我们离仙境又近了一步,我的斥候已带回消息,又一支被广播吸引而来的部族来到沙海,那是一支人数众多的部族,为了征服他们,我需要你们毫无保留每一份力量。承诺必将兑现,仙境必将开启,但在这一天真正到来之前,你们仍需勤奋劳作,仍需时刻效忠,不要有丝毫怠慢。”

红王的声音没有祭司的狂热,反而透着一种超然的冷静,好像他才是此地唯一一个精神正常的人。

白纱的神女在几步之外静静伫立,也没有讲话的意思,对身边的一切视若无睹。片刻之后,她的头稍稍扭了一点,移到辰虞的方向时,停留了几秒。

辰虞觉得她在看自己,但又马上否定了这个错觉,人这么多,场面这么乱,这一瞥怎么可能恰巧是他布满血污的脸庞。

“向苍神祈祷吧!”祭司见神女不吭声,便适时接话,“进入仙境的时刻很近了,待那一日来临,我们都将脱离这片白色苦海,进入苍神的怀抱!”

辰虞几乎没听到他后来讲了什么,狂热的温度里,神女的存在如同一块冰,让他无法移转注意力。

直到红王和神女返回塔里,辰虞才回过神。车辆又发动了,他被拖到一处像监牢的房屋,屋里阴暗破旧,横七竖八地放着一堆用钢筋做的半人高笼子,辰虞只被松掉了脚上的绳索,就被粗暴地塞进一个笼子。

辰虞又渴又饿,被枪托砸伤的后脑勺还隐隐作痛,他满心挂记的都是薛灵,却一筹莫展。笼子的尺寸做得非常小,他蹲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用膝盖和背抵着钢筋,勉强维持一个不太难受的姿势。

过了约摸一个钟头,监牢的门被打开,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辰虞一眼便认出对方头上夸张的塑料片长须,好像一只巨大的结晶蟑螂走了进来。

两个人跟在祭司左右,似乎是监牢的看守。祭司见到笼子里的辰虞,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朝辰虞伸出手。辰虞下意识想躲,但笼子哪有地方给他躲,只能任由对方在自己头上摸来摸去,就这样祭司还不满意,忽然将他的头发一把揪起来。

借着房间里仅有的那点从门外漏进来的光,祭司像珠宝商鉴定钻石那样仔细观察辰虞,旋即又显出一副震惊至极的表情,连抓他头发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但只几秒钟,祭司就克制住情绪,震惊变成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挂在嘴角,看得辰虞毛骨悚然。这家伙才协助红王割了三个人的喉咙,若一时兴起要把他抓去剥皮抽骨,用来献祭所谓的苍神,也是完全可能的事。

辰虞以为他要问什么,但祭司直接松开他的头发,又用那种麻雀似的方言跟看守说了几句。他走到门口,再回头瞧一眼辰虞,眼神颇意味深长,随即负手离开牢房。辰虞有种逃过一劫的庆幸,瘫软在笼子里,喘着粗气,两个守卫见他这副狼狈样,都笑起来,再度把门关严。

牢房里静得骇人,方才那些火热的动静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辰虞忽然感觉冷,但是不可能叫看守丢件衣服给自己,他缩在笼子里,很快又想到部族。

如果引路人一个人都没回去的话,部族会作何反应?等他们到了西舟外围,会有不知多少人死于血荆棘,然后他们会绕着城市寻找那不存在的安全区域,最终他们会抵达聚居点村庄,或者先遇上巡逻车队。这些人已经知晓部族的存在,辰虞现在仿佛听得到红王和他手下商议的声音,他们会组织人手,派出车队,追踪部族留下的痕迹,就像猎豹追踪羚羊,然后在某个地点猛地扑上去。

是自己把希望赋予部族,却在这最重要的时候让部族落入绝境。如果自己再谨慎一点,没有在血荆棘的地盘前进得那么深,如果在薛灵下去捡怀表之前就把她拦住,如果不浪费那一晚等孙平戈他们……

太多如果,太多错误。辰虞在悔恨之中抱住自己,埋入比牢房更深的黑暗。虽然一小部分理智告诉他,这些事情没人能预料,部族西行至此已是奇迹,就算忽然覆灭也不奇怪,但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愚蠢,更无法原谅自己让薛灵落入这些人手中。

即使是被塞在这屁大点的囚笼里,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还是让辰虞几乎睡着,但没多久,一束强光打到他脸上,两个人拿着手电筒进来,一言不发地将笼子打开,辰虞险些摔出去,但马上被他们架了起来。

辰虞连站立都费劲,两人半点没磨蹭,一左一右将他带出牢房,到了外面,有人拿一杯水泼在辰虞脸上,那股透心的冰凉顿时让他完全清醒过来。

“你们要干吗?”他因冷水打起哆嗦,“跟我一起的女人呢?她在哪儿?”

两人像没听见一样,只管拖着他走,辰虞踉跄了好几步,鞋都差点踩掉,要真踩掉了,这两人多半是不会帮他捡的,最终辰虞还是靠自己勉强跟上了他们的步伐。

营地里比刚来时安静了许多,大部分人应该都回去睡觉了,即使如此,辰虞仍看到高高的哨塔亮着光,惨白的光柱四处扫视,几堆篝火还有专人看守,除此之外,远处的工厂好像还在运转。辰虞又听到了在村庄听到的声音,柴油发电机,这些家伙好像有用不完的燃料。

简直像个军事基地,他想。

辰虞不停尝试跟架着自己的两人交流,问他们这是什么地方,但两人像聋子一样理都不理,不过没一会儿,辰虞就看出他们要把自己带去哪儿了——他们来到之前的广场,高塔犹立,月已西沉。

这座塔过去大概是天文观测台,辰虞在门口看到模糊的标识,墙上还钉着规章守则,成吨的白沙之下,或许埋葬着一座庞大的望远镜,甚至还有来不及逃离的科研人员的尸骨。

到处都是守卫,营地里有那么多奴隶,即使手握枪杆,红王似乎也不太放心。辰虞想象着人们起义推翻这群恶霸的模样,那场面是很诱人,可惜注定是个幻梦。

走到最顶层,两人将他带到一个房间门口就退开了。门是虚掩着的,辰虞看了一眼那两个人,轻轻伸手推了一下。

房间里只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长发及肩,披着一件衬衫,衬衫和皮肤都白净得不正常,被火炉照映,如瓷器般光洁,与辰虞在楼下见到的种种肮脏混乱截然相反,而衬衫衣摆还有刚才擦拭刀刃的血迹。

他的晶角却是红色,血红,好像里面真有血在流动,不是那些人用油漆染出来的质感,一瞬间让辰虞想起了血荆棘。

男人握着一根细棍子,在地上专心致志写着什么。辰虞这才发现房间里铺满了白沙,仿佛一片微缩的白海,而沙子上写满了字。

男人正写到“经”字的最后一笔,辰虞没出声,男人没喊他进去,底下的喧嚣好像也飘远了。这一刻,方寸白海中,寂静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辰虞看着男人写完“经”字,接着写下一个字,那是“地”字。

尽管以棍代笔、以沙代纸,但字的横撇竖捺毫不含糊,辰虞能从中窥见一种久于此道的遒劲。哪怕在旧世界,这等书法也非凡品。

男人写得慢且静,连带着辰虞也不由得收敛呼吸。

地字后面,是“狱”字。最前面还有个“不”字,连起来就是不、经、地、狱。

男人写罢,略作审视,又在下面写了四个字:怎、至、仙、境。

境字写到收尾时,似乎是笔锋过刚,细棍竟“咔”地折了。这一声脆响把辰虞惊了一下,男人抬起棍子端详,脸色辨不出是恼怒还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浅浅地笑了,丢下棍子,由它落在那未成的一笔上,抬眼看向门口的辰虞。

“进来吧。”他道,随手将长发绾起,束作乌黑的瀑布,“我又不是阿基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