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这时,一个老奴擎着烛台开门入内,要进来清扫地面。灯光照耀,帐内陈设、物事当即显现,而偶耕、牧笛惊恐的面容也呈现在他眼中。老奴吓个不轻,扭头便跑。正待呼叫,背后已被偶耕点中穴道,身子一瘫,倒在地上。牧笛从桌案上摸来一把弯弯的bs,抵住他的咽喉,叫他不要高声。
牧笛牧笛压低声音,恶狠狠问道:“仆固怀恩在哪里?”老奴下得手足瘫软,战战兢兢说道:“节节帅迎接老老夫人去了,明明日便回。老老奴故此进帐打扫。”牧笛又问:“什么老夫人?”老奴道:“是是节帅的母亲!”
二人听罢,相互以目示意,决定躲在帐中,留到明日,只要仆固怀恩进帐,便一刀结果了他。偶耕借着烛火,看到营帐一侧有一木柜,乃是盛放兵器所用。他暗运真气,点了老奴哑穴,将他关进木柜之中。
处置停妥,偶耕重新竖起屏风。屏风后面,乃是仆固怀恩的衣柜,偶耕、牧笛放下帘幕,吹灭蜡烛,钻进衣柜,从柜门的缝隙里朝外窥探。偶耕忽然犯起愁来:“仆固怀恩若和母亲一起进帐,我们怎么办?连他母亲一起杀了,还是只杀他一人?若只杀他一人,他的母亲想必年事已高,如何受得这等悲痛!”
牧笛用手肘顶了他一下,叫他休要思前想后,明日相机行事,一举完成父亲的遗愿,然后他们一起远走高飞。
翌日天明,大帐之外响起步履之声。一个人在门外停住脚步,恚怒道:“这老奴是越发惫懒了,门也不锁,阶除也不扫。”那正是仆固怀恩的声音,只是比潞州赴会时苍老了许多,喉咙里还夹杂着咳血的声音。
仆固怀恩刚说完,一个老妪说道:“你身子不适,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气?”那便是仆固怀恩的母亲。仆固怀恩因命随行士兵留在帐外,自己独和母亲进入帐中。
偶耕、牧笛透过柜门和屏风,看清了仆固怀恩的样子。他鬓发皤然、腰背佝偻、步履蹒跚,不停地咳嗽,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比他身后的老妪更显衰朽,与潞州相见之时,更是判若两人。
偶耕寻思道:“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他若健壮如初、勇武过人,我杀他也还名正言顺些。可他如今衰老如斯,我怎可动手伤他?”牧笛在一旁,看在眼里,心如明镜:仆固怀恩一世骁勇无敌,奈何被宦官谮毁、被朝廷猜忌,又经历丧子之痛,备受打击,故而老得飞快。她瞥了偶耕一眼,握紧了他的手,提示他不要心软。
仆固怀恩侍奉老夫人在桌案前坐下,自己侍立一侧。老夫人道:“罢了罢了,你虽是我儿,如今也是老态龙钟,比为娘更甚,陪我坐下说话吧。”仆固怀恩搬了一个坐橔,坐在她身边。
牧笛在柜中看得分明,仆固怀恩背对他们坐在屏风下面,后颈向前伸出,偶耕只需一刀,他即刻人头落地。她攥了攥偶耕的手腕,催他尽快动手。偶耕心中不忍,用眼睛示意: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老夫人与仆固怀恩叙话,聊些起居饮食、家长里短,又想起孙女远嫁回纥、孙子战死沙场,不禁心酸落泪,又说道:“你将我从祁郡接到邠北,莫不是怕官军突袭,攻破城池,进而为难于我?”仆固怀恩答道:“正是此意。儿虽不孝,不能让母亲处于危险之中。将您接来,确保周全。”老夫人听到此处,忽而抽泣道:“你若孝顺,就该忠顺朝廷,不该起兵反唐!”
衣柜之中,偶耕、牧笛将他们母子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牧笛暗暗焦急:偶耕心地仁厚,下不去手,可是若迟延下去,刀枪柜中老奴穴道一解,他们岂不白白将性命送在此地?比起仆固怀恩的性命,偶耕的安危在牧笛心中更重百倍,她不停地掐偶耕的手背,催他休再耽搁。偶耕抓住她的手,示意她权且等待他要给仆固怀恩一点时间,让他享受完这最后的天伦之乐。
仆固怀恩也是刚烈之人,听母亲如此指责,起身说道:“孩儿一生征战,北平回纥、东破安史。大唐上下,除了郭令公一人,谁的功勋、本领在我之上?可如今宦官当政,天子昏聩,将郭令公逼得去看守陵园,又对孩儿百般欺压。我一再忍让,他们却变本加厉、怙恶不悛。我若不起兵n,早晚被那群昏君奸臣残害至死,”说到这里,他咳嗽一声,舒了一口气息,“孩儿振臂一呼,回纥、吐蕃发兵三十万,直抵长安。这是他李唐气数将尽,天意所归,不是我仆固怀恩不顾君臣之义!”
老夫人一听,泪流满面,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气数、说什么天意,难道我们仆固一家三代不得团圆、朝不保夕就是气数,难道孙女远嫁、孙子惨死就是天意?”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的玚儿,你死得好惨!你爹爹狠心,不许我看你最后一眼,就糊里糊涂把你埋了!”
老夫人一哭,仆固怀恩咳嗽不止,吐出满口鲜血。老夫人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悲啼,过来搀扶自己的儿子。仆固怀恩气虚体衰,却如同少年一般倔强,挣脱老夫人的手,继续说道:“仆固家遭逢的灾难、遇到的祸事,都是皇帝、奸臣欠下的债,他们必须以血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