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有国君,还有希望!
寒冬腊月,飘落鹅毛大雪,军帐之中炊烟袅袅,将士们围着灶炉喝着鲜美的羊汤。
两厢对比可谓天差地别。
宗延黎最后一次换药之后,萧天和留下了许多话语,此番重伤虽侥幸救回一命,却也对身体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她永远的失去了一根肋骨,五脏受损程度不可预估,若想恢复到全盛时期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脖颈处的伤口长出了新肉,五指日渐恢复,但是那留存下来的疤痕却难以抹除。
“我已至中年,本就不能同年轻之时相提并论。”宗延黎听着萧天和的话语敛下眼眸,缓慢的抓握着僵硬的五指,她的声音还是如此嘶哑。
“鲁军已不足为惧,北伐归期近在眼前,天下……已尽归大乾。”
“已足够了。”
她缓缓抬眸,面上神色一如既往的平和宁静,黑色的眼眸未曾有分毫更改,她的目标始终坚定。
萧天和端看着眼前的宗延黎,最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抬手对着宗延黎俯身作揖,这一拜似是道尽了他的钦佩敬仰,昔日因三哥之死他心存芥蒂,可时至今日,他才方觉当年的自己是何等小人之心。
他佩服的不仅仅是宗延黎,更是身为女子的她,有着不输天下人的坚毅之心,这太令人惊叹了。
岁岁年年,又一年。
龙飞光等人为庆宗延黎重伤痊愈,不知从何处寻来了爆竹,于新春正月里炸响了。
众人捂着耳朵,一个个喜笑颜开眼中满是亮光,这大抵是他们最期盼的一年。
宗延黎端坐在高位之上,端着温茶浅抿一口,自口中哈出几分热气,透过那迷蒙的白气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满是安定。
三十七岁的宗延黎已是满身伤痛,唯有那一腔热血依旧,两世为人两世征战,她从未有一刻动摇自己的信念,为将如此,当不负将军之名。
“将军。”耳畔唤声传来,宗延黎抬眼望去,眼前逐渐清明,对上了裴良略带担忧的眸子,他低声问她:“将军可是身体不适?”
“不曾。”宗延黎微微坐直身躯,语调嘶哑却说不出的平静,端看着裴良淡淡一笑道:“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将军若是累了,不如先回去歇着。”裴良轻声说道:“年夜漫长,年年如此,倒不必这般守着。”
宗延黎却是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说道:“鲁国已撑不到下一个年,待鲁国覆灭,我等也该归家了,将士们再聚此处却不知是何年月……”
今年或许是他们共同守夜的最后一个年节。
再无战事本该是高兴的,可真的说来却又莫名的让人心中酸涩。
裴良闻言愣了愣,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世上再无亲人的,若归京之后论功行赏,想来兄弟们再想聚于一处确实是有些困难了。
“若无战事,将军打算做什么?”裴良微微偏头看着宗延黎询问道。
“守国,养兵,辅君。”宗延黎笑了笑,她绝对说不出什么卸甲归田,颐养天年的话语来,天下虽暂无战事,却不代表永远不会再有战事,大乾连年征伐正是休养生息的大好机会。
她还有家族,还有子嗣,若在此等荣耀加身之际解甲归田,那她就不是宗延黎了。
属于她的时代远没有结束,宗延黎或许终将死去,但是宗延氏却依旧会延续下去。
所以她的目标始终如一。
裴良眸色清亮,听着宗延黎这短短六个字,只觉得心中大定,深深对着宗延黎俯身拜下,眼底满是赞誉敬仰之色。
至此裴良也明白了,宗延黎从不在乎自己女子之身非要大白于天下,更不会以满身功勋做赌,提出告于世人自己的身份以此获得认可,她的强大之处在于,她坚定的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
“将军可觉得遗憾?”裴良不知想到了什么,抿唇看向宗延黎低声道。
“……或许。”
“……”
两人陷入了沉寂,天下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有人可以永远的如愿以偿,即便是重生归来的宗延黎,已填平前世诸多遗憾,难道今生的她就没有半分遗憾之处了?
宗延黎无法言说,她只抬手端起桌上茶盏浅抿一口,漆黑的眼眸望向夜空远方,万千话语藏于心,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