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时节,宫里应是最暖的。炭火烧得旺,抱着枕头睡的袁平裕,脸被映得红红的,被子踢了一半。除夕,他喝了酒,虽然席间袁成复只许他饮了一杯。崇德宫也有酒,只要他想,都能给他送来。贴身侍卫陪他喝了几杯,见人双目迷离,语速变慢,酒好也不敢再喝。他生了气,闹起来像哭,王小芍匆忙赶来了,才和侍卫把人哄去睡。
翩翩少年哪识得忧愁滋味。案边坐的新面孔也就比他大两岁,却都成了任主人采撷的花。最受宠的在主人身边,喜欢吃什么,袁成复会一一替她盛了,和颜悦色,细心周到,因有个看不见的新生命。席间这些姑姑们都爱夸赞他,但也不敢多说。袁成复什么颜色,他不记得。
梦里光怪陆离,女人,袁成复,浓情蜜意;身边的人,自修容有孕,同往日一般真心勤恳的不知有几个;远去的亲人,母亲、父亲、爷爷,没人不爱他,心里只有他一个。
王小芍轻轻掀开布帘,走到袁平裕榻前小心照看,怕他第一次喝这么多酒难受,脚踏放了痰盂,见人还好好睡着,放不少心,给人盖好被子,窗子开条缝透透酒气。
“……我、我哪儿做得……不好……”袁平裕含混不清说起梦话,王小芍赶快把窗子合上,准备离开,又听人呜呜哼起来,“……陪我、陪……”王小芍微微叹口气,把人轻轻推个半醒,自己去前面端了杯热茶。
“世子可是做了梦?好了,以后可别喝这么多,男子气概哪里靠喝酒。”给人拍拍背,还是呕不出,就替人轻轻揉揉太阳穴。
袁平裕杵了半天,打个大嗝,迷迷瞪瞪按着床起来,鞋也不知穿就往外走。王小芍赶忙把人拉住,在床脚取了夜壶。
利索服侍人睡下,她起身欲走,又被拉住衣角,听人嘟嘟囔囔,“姐姐……别走,别走……”
“我不走。”她拍拍他的手,耐心地哄着,“天快亮了,我去叫人备些清爽的早饭。还要换支蜡烛来,屋里亮了,世子就不怕了。”
他痴痴憨憨笑起来,“好,好姐姐。你熏了什么香,给我也熏熏,恁地好闻,这被子倒被我弄臭了。”
她也扑哧笑了,嘴上嫌他事多,还是去堂前抱了自己的被子来给他换了。不想铺着床被拉着手也不知道脸上哪儿咬了一口,惊得她顾不得掩自己的嘴,倒先掩了袁平裕的,怕人又干出什么惊天的事来。而袁平裕把她的手扒拉开,砸吧砸吧嘴,扭头又睡了。
王小芍惊魂未定,出门看看没人,院子里守夜的都在打盹,她又在堂前坐了半天,才缓过来赶紧去吩咐备饭。
十五观灯,除了各式花灯,宫里请了几位颇有名声的扎灯师傅,民间好舞的大龙灯、鱼灯、荷花灯等等,还有几件大走马灯,配着唱词,烟花放着,众人欢聚,这般情致难得一见。
袁平裕本来开心,却听清风苑来的宫人附耳来报圣上身体不适,心情瞬间低落,也不免紧张。喝了茶压一压,叫人呈来表演的单子,整整神色,朝几位肱骨大臣拱拱手,揽过了今晚的事务。
准备了百遍的祝词诵得流利顺畅,念到后面还颇有感情,引人喝彩。以丞相为首,杨励山笑眯眯端着酒杯来到跟前回礼,末了留下一句感慨,言其今时已颇有先太子风范,见其眼眶蓦然一红,亲切地抚了少年肩膀。
灯散已是亥初,袁平裕由侍卫伴着回宫,到去清风苑的岔路口,有些犹豫。忽听笛声悠悠,与晚间宫廷之乐截然不同,清凉潇洒,恍如站于雪后松林,淡淡的阳光照着,始终有一丝暖意在心。
一曲奏毕,他才在微微摇晃的柏树尖看到左流云,这人笛子的挂坠竟是一袖珍玲珑的小灯。
金乌黎慢慢走来,少见穿得简单,衣服厚,也完全看不出有孕。她好似变戏法,两手各掏了只竹编的小花灯,只不过没点。
“平裕,你要哪个?陛下本来只画了一个,我说你这年纪哪个喜欢花花草草,他才又画了一只裹在灯里,你点了就能看见。”
他看看两个瞧不出区别的灯,抬头却是问道:“陛下……休息了?”
“老毛病犯了,睡不着,好在终于将左先生等来了。”
“我……我都可以。”
金乌黎笑了,“走吧,送你回去,应该没人敢灌你。”
就这样自然地聊起来,问问朝臣可有说些什么,听听他的想法。不知为何和金乌黎在一起总是放松,不愁没话说,又都说得人心里熨帖舒适。
“黎姑也懂得这些吗?”
“小傻瓜,巴彦虽没这儿大,人的野心倒都一样。我虽说原先读书不多,也只有忽悠别人,没有别人忽悠我的时候。”袁平裕刚想问她和袁成复,就听她自己笑起来,“你小叔算一个,见你们第一面,我就上了当。”他也跟着呵呵地笑。
金乌黎又说:“不过那酒,按他的方子混在一起,最后还真调成一味好药,你万叔叔可是尝过厉害。”“啊?那小叔知道吗?”“哈哈,他听我说的时候表情别提多精彩了,若不是那荷花缸水脏,恐怕要一头扎进去洗洗。”
崇德宫到了,金乌黎又问他要哪个,见他犹豫半天,挑兵挑将终于忍痛选了一个,笑得欢畅。“傻平裕,都是你的。”“啊?不是你一个我一个?”“是啊,另一个当我送你的。”
灯里究竟画了什么,不顾是深夜,袁平裕拉上王小芍一起看。用香把一捻灯芯小心点了,转了一圈,辨认半天,他有些失望地放下了灯,看王小芍咯咯笑起来,也被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