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茫,细雨蒙蒙,杨柳青青,鹂鸟啼鸣。
青黑砖石垒起数丈高的城墙,正中匾额上书“安喜门”三个金色大字。
城门还未开,门前已是阵阵喧闹。挑担的、背篓的、肩扛的、手提的、骑马的、驾车的,披蓑举伞,或是任由雨丝扑面,人人面上莫不是一片喜色。
走了一夜,谷雨的雨水也下了一夜,此时雨小,朱华便取下湿了一侧的草笠拍打。身旁的马听见声,机警地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去寻地上沾着露水的嫩草。
朱华笑了笑,给一路的好伙伴捋顺湿漉漉的马鬃,从腰上挂的粮袋掏出一小把炒黄豆喂到马的嘴边。
“门开啦!”“走走,进城!”“走喽!”
人群又动起来,晃荡的担子晃出一分鲜艳的红色,又很快隐去,她定睛去看,就又发现哪个没遮全的篮子露出一丝明亮的黄。
牵起马,跟着人流慢慢往前,朱华发现携带武器的江湖人士需要登记,本名、花名、只登门派也可,而她从甘州一路走来还从未遇过如此要求。
颠颠蓝花布的包裹,里面藏着把精铁匕首,娘亲翻家底翻出来的,宝贝着呢。说是早年在邻镇打的,几个舅舅都有意无意来要过,最后扯谎当了,娘亲又替他几家做了好些衣裳被褥,才算不再提这档子事。
只是自己无门无派,也是初入江湖,一路小心谨慎,也不敢与人多交谈,总不好就这样露了本名。恰雀鸟掠过,绕着地上洒落的食物碎屑蹦跳,她就登了“朱雀”。
登完才发觉自己误打误撞起了神鸟的名号,想请人划掉重写,上了年纪的录官打着哈欠赶她走,丝毫不当回事儿,“你这妮儿,自己名号都记不住还走江湖嘞?走,走。”
后面排队的本就东张西望伸着头乱瞧,都想看看这单子上有什么厉害人物,听见录官的话,一言一语说笑起来。“朱雀?姑娘家,口气不小,看身板哪儿担得起。”“女侠抱负不小啊,咋家等着你的大名传遍江湖!”“模样看着倒也俊俏,趁这两日找个人家嫁了得了。”
队伍末尾有两个青年,一个拿剑一个拿扇,一眼看去在这队伍里最有才俊样。大约听了前面人的调侃,也不避讳,说大男人就这点儿肚量,取笑一个女子。果然被人听见,队伍更是吵嚷起来。
那录官颇不耐烦地随手用笔杆敲了背后的墙砖,铛然一声,又沉又亮,瞬间盖住喧哗,队列中人也都收了声。录官给朱华的通关文牒盖上花章,“去吧妮儿,好好逛逛咱洛阳的花会,别添乱啊。”朱华这才红着脸进了城。
由于只是做短暂停留,朱华没往城内走太多,找了家地段一般的客栈小住。跑堂把马牵到后院拴好喂饱,掌柜给她端了碗甜面片汤,一碟炸咸食。
辰初,正是早食的时候,客栈斜对门是家豆腐坊,锅里正在炒豆腐渣,掺点韭菜,撒点盐,让人嘴馋。赶早集的纷纷回程,店里厨子提着两吊肉进门,身后跟着挑了整担青菜的农夫。
她对着农夫放下的扁担看了半天,扁担左右各用绳头绑了枝花,一白一粉,花瓣层层叠叠,白花还秀气地拢着一半,粉花则大方地完全绽放。
掌柜称完菜没砍价就递了钱,夸这担上的花,见外面不再飘雨,便让农人稍坐,自己喜滋滋地喊上跑堂去后院。
两人合力端着一盆半人高的花,小心翼翼放在门口。掌柜夸耀着自己的心血,她亦放下碗筷,到近前弯腰仔细欣赏。
巴掌大的绿叶包着一颗深粉花苞,顶端还有一朵已然舒展,红粉相间的大片花瓣包裹其中金黄的花蕊,散发淡淡花香。
“掌柜的,这什么花儿?真好看。”
“牡丹呀!第一次见?哎呀闺女,你来得可真是时候,保准你不虚此行!”
“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朱华学了句诗,回房躺下的时候都还在回味。若非几日奔劳,她真想立刻就去看看市民都如何准备明日开始的花会。
一路往东,她本意是找人。江湖之大,靠一个只有她和娘亲二人知晓的本名,找一个行踪不定的人谈何容易。再一看那明亮鲜艳的花,仅仅几朵,也让她觉得看花恐怕会是此行最有意义的事。
谁不喜欢花呢,更何况一个独身的姑娘。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堂内掌柜歉意笑着把客人送走说客满,跑堂上茶上菜忙得不亦乐乎,食客无不在讨论明日何去,是北城的青云阁、陈氏花圃,南城的定鼎正街,还是分割南北城的洛水两岸。
掌柜见她听得认真,便贴心地给她介绍花会,问得她识字,便拿纸笔给她写了路线,好吃好玩的都标得清楚,还说城内那些有名的地方若是挤不进去,随便几条街,观花也可尽兴。
至于今晚,可以去买身漂亮衣裳,观花也是观人嘛。
澄净夜空明月高悬,明日是好天。尽管囊中羞涩,她还是去逛了成衣铺。铺子里忙着更换花式,扇面画的、前襟绣的、簪子打的、胭脂盒描金的都是牡丹。哪样都叫人喜欢,看了又看,最后只买了张最简单的净色缎帕,还有一小卷红线。
翌日早晨,朱华梳理齐整头发,匕首在靴帮藏好,也放好钱袋,做好逛吃一天的打算。在街边配着清甜的牡丹花酱喝了碗米粥,解决早餐。
按远近,该先去青云阁。青云阁是前朝于此建都时留下的二层阁楼,紧邻旧皇城,矮于皇城城墙,士子登科后习惯在此登高庆贺,寓意往后平步青云。如今花开时节,刺史往往于此以花会友,文人墨客去者甚多。
虽说宴席来者不拒,她一介粗鄙人士还是不与清高士子凑热闹,转而去百姓无人不爱的陈氏花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