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镰将所能搜集到的枪弹分发完毕,确定无人退出后,领着四名自愿者窜进弹子门。昏暗的穴灯,支离破碎的监控室,布满锋锐爪痕的青灰色墙砖,以及喷溅墙头的斑斑血迹,无不在向人们揭示,这是一个爆发过无数血战的炼狱;在这些刑房背后,浸透着各种灵与肉,血与泪,阴谋与残忍,以及爱恨交织的往事。
拉多克剃刀和琴弦快步跟在魂镰身后,显得神情肃穆。他们有幸在这所道场里生活过两天,亲眼目睹施暴的联合军团与黑帮,是如何一步步将莉莉丝们逼入绝境的。两只公羊虽谈不上勇敢,甚至还有些怯弱,促使他们再度下来,深蓝的工作性质固然是首位,但更多的是,俩人都想亲身走完最后一段荆棘之路,为女神峰大战降下帷幕。
范胖与女兵一路拌嘴一路狡辩,当下到这片陌生之地后,开始变得沉默。俩人是触发整件事最初的受害者,夜袭莉莉丝们未果,却反被揍成猪头,急切间一心要雪耻,直至见证姐妹会的覆灭。此刻的他们,却丝毫快乐不起来,甚至还有些后悔,如果不是当初自己极尽渲染,或许现在所有人依旧还活着。
“我们就是那根该死的导火索,如果时光能倒流的话。”范胖时常翻看皮夹内一帧照片,那是半年前他与沙利文在月谷电台时的合影,这场大战牵涉进太多彼此的挚爱,以至于殃及到全体兰开斯特,每个人都付出了沉重代价。其实,过多自责并不能带来什么改变,不论是不是他们的缘故,大战依旧会触发,只是换一种形式换一个结局罢了。
所有人里,最惶恐不安的那个就是女兵。当听说白领婊以一种壮士断腕的悲壮,死在土丘之下后,竟一下子傻了。论说她有多鄙夷Dixie,完全是不存在的,这是一种仇富心态,以及内心折射的自卑。凭什么这个装腔作势的播报娘们,要来触碰自己蛋糕?不就比我高些,脸蛋漂亮些么?她干这些就为了恶心我!为了气我!我一定不会让她好过!尽管如此,她意识不到自己才是肉欲至上的第一人,并且锁定的目标,还是自己闺蜜Krys的男友。
“许多人都看她不爽,我只是其中之一,我根本不想看她真的去死,干嘛将脏水全泼在我身上?”面对范胖的指责,小樱桃振振有词,她绝不愿背黑锅,这与实际构想天差地别。她真正想要的,是成为女播报生活中一个损友,Krys扮白脸她当红脸,充分利用醉蝶花与天竺菊是结义兄弟这点,时常去蹭吃蹭喝外带调戏,而白领婊顾及形象,只能默默忍受。
“最后一次通话是多久前?谁接的电话?”眨眼间五人来到井房,相互核对着讯息。尤比西奥一面搜寻先遣队踪影,一面问范胖,说:“你继续联系他们,我不知道手机号。”
“就是空地发生骚乱前,查理拨通的电话。接听人是紫眼狐狸,她们被两妖追讨,不得不分开。之后再要联系,便信号全无,没法连接了。”范胖抹了把臭汗,搜肠刮肚回忆着,说:“那间图书馆一般的地方,叫做什么失魂之地!这是最后获得的讯息。”
“什么鬼名称,肯定又是醉蝶花的发明,”拉多克眨巴着大眼,指着监控室背后,道:“既然她们的目的地,是药店老板过去藏身的墙缝,我知道位置,都跟我来。”
五人刚往前踏出十多米,就感觉脑袋“嗡”的一声生疼,同时各处都传来人的低语,好似又有几支像他们那样的小队下来了。女兵刚想探头张望,却被魂镰一把揪了回去。
“都别说话,改用切规。”尤比西奥推开边上牢门,示意所有人保持肃静。这是一间装有八个喷淋的水泥胚破屋,似乎是姐妹会洗澡的浴室。他一把掀去防滑毯,露出底下木笼般的格子,要众人挤进这个地坑,然后透过毛毡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屋外走道。
时隔不久,一个老头般哮喘的怪音由远至近传来,此物跌跌撞撞闯进浴室后,重心不稳跪在地砖上。众人不知魂镰在回避什么,不断互传眼神想问他原因。而尤比西奥一言不发,只是双目紧盯着那条黑影。很快,这东西爬起身,原来是个被劈掉大半脑袋的中年男。它摸索着墙皮走来,鲜血不断从破腔喷溅而出。此物胡乱抓到输水阀用力拧断,开始擎着铅管猛扎自己脖颈,就这般忙了十来秒后,半拉脑袋被强行撬掉,这东西方才舒坦下来。
“还有更多的头。”此妖自言自语,蹲在排水渠前稀里哗啦一阵排泄,又从腹部推挤出新的人头,这回换成了一个长发男。它满足地嗅了嗅空气中的恶臭,径自推门又出去了。
目睹这一切的自愿者,被吓得腿脚打飘,老妖只需多走几步,就会发现人头的宝库,正缩在难以转身的狭窄木笼内瑟瑟发抖。时隔很久他们爬身出来,纷纷掩鼻去看老妖遗下的便溺,酱红色肉渣里满是人类颈椎的碎末。众人转而去问魂镰,此物究竟什么来路。
圣维塔莱领队抛出过一个名称,吞头怪,这种东西存在于神话传说,名唤切斯蒙奇。相传在古代西奈半岛,有人在傍晚墓地见过这种野鬼,因它们是畸形,所以对收集人头有着谜一般的贪婪,摄取首级后既可以让自己外貌更像人,还能靠它完善缺乏的视听。到了白天,此物爬回山洞睡觉,又将人头吞回肚子。除此之外,人头对它们来说也是易于保存的美味,切斯蒙奇刨挖荒冢,一旦找出当即开颅吸食脑髓,故而它们的驻地附近散发着标志性恶臭。
“我不认为领队会这么武断,这个人尤其精明。吞头怪是懒惰的生物,它们像蛤蟆般迟缓,整天昏昏欲睡,否则附近村落的人早被吃尽,又哪来的文字记载?而这只东西显然有针对性,行动迅捷快到肉眼捕捉不过来,是截然不同的老妖。”尤比西奥扶着礼貌者肩头,叹道:“所以我觉得,不论猜测与实际偏差多大,都该将船棺之事通报给他们知道。”
“那我们干嘛还停在浴室?”琴弦见魂镰不住扬手看表,问:“你在等什么?”
“等老妖再次中招,利用时间差火速向圣维塔莱靠拢!”他朝地上血肉模糊的脑袋努努嘴,道:“既然老妖追索的目标不是我们,那它闯进地窖必然是冲着大长老这一脉人物而去。先遣队想要拿它,就会预先设置圈套,刚才那种嗡嗡声,就是借鉴勿忘我眠月镜棱的原理,设计出的音窐类妖法—十面战鼓,严重搅乱此物试听,咱们乱闯岂不坏了人家的好事?”
仅仅过了十余秒,泛渣之井尾端传来阵阵咆哮,声音之响简直刺破耳膜,同时各种红霰射发的枪击大起。火候到了,尤比西奥这才招呼四人跟上,朝着声源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地底二十二米处破败图书馆内厮杀的我们,也听见这种凄惨嗥叫。
“倒底还有多少事没提,康斯坦丁?你不是说尘民为应对危局,预先准备了四头猛虎么?”我侧身躲过人头马的疯狂刺击,叫道:“水蛭雷神,石盘麒麟,无骨蛇露西还有童尸乔曼幻化的猩劫,现在怎么又多出一头野兽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挟翼也是猛虎?它是撬动鱼丽烛影不可或缺的砝码罢了,再者你们也没继续追问。”大长老自知理亏,只得放缓口吻,说:“我也叫你一声大小姐,事分轻重缓急,你觉得继续纠结这件事现在合适吗?先剁死石盘麒麟喘匀气,咱们再谈不迟!”
事情正像大长老形容的那样,人头马闻听怪叫后,开始变得亢奋狂暴起来,它一面挥舞刮刀疯狂袭杀,一面加紧挣扎,束缚它的带刺铁丝被逐条绷断,并在固定的石柱上割出道道深沟。这两者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同志或仇家?我不知道,急切间大长老不答我也不问,应付人头马已是极限,倘若再放进一只老妖,我等将必死无疑。
肢体的剧烈摆动,令人头马化为焦末的长鬃大袍成片坠落,终于露出遮蔽起来的真身。这是一具近乎死尸般的身躯,僵硬,苍白。历经联合军团多次围歼,已是千疮百孔,枪眼外加刀伤,几乎将肌腱撕得荡然无存,嶙峋胸肋暴露在外,隐隐透出内里跳动的内脏。倘若换成过去的稻草男孩,早已死了千百回,但硬是挺了过来,只因它已彻彻底底成了只老妖。
给他人造成近乎无敌的假象,全赖石盘麒麟不断分泌的马鬃虫作祟,它们迅速填补疮口,溶解为胶状灼汁,只要接触到外界空气,立即化为坚硬石灰质。以至于稻草男孩大半个身子被白垒包裹,难怪刀斧榔头砸中其身,只会发出铿锵之音,活像穿着一套甲胄那般。
人头马深知命门在哪,早就重重设防,它暴露出破绽挑逗他人,故意让脊背被揍得皮开肉绽,喷涌而出的马鬃虫大量死亡后,堆积出龟甲厚度的石灰垢,即便被人识破不死秘密,你也拿它无计可施。康斯坦丁只望了一眼,便被气到七窍冒烟。它昂起鹿角脑袋,用一对血红眼珠偷窥起我,神情间透露出古怪的惊诧,仿佛不敢相信我也在刺杀它的行列之中。
“看什么看,你觉得自己这幅丑态,还能让天竺菊勾起对往日美好的回忆么?她见了不恶心得想吐才怪!”与之四目相对,我不断给康斯坦丁使眼色,故意高声喧哗,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害怕被她撞见真身遭到唾弃,当回想过去像条癞皮狗般纠缠能获得热吻,而今变得再无可能,强烈反差之下,你自卑不已,所以才要铁了心做掉她,这就是原因。”
人头马在连番唾骂下被气到浑身哆嗦,如若它能开口,必定会说这就送你上西天,它以实际行动替代了语言。挣脱部分粗铁丝后,稻草男孩抛开黑猫,开始将矛头直接指向我,激怒它固然是刻意的,但边逃边骂早已令我力有不逮,绕场半周后,最终还是被其擒住小腿。
“我的天哪!”药店老板急出满头热汗,忙抱着一把镐头冲将上来,预备拼老命了。其实我并不是嫌命长,而是在等一个机会。然而,这个机会的出现,却超出了我的预谋。
只听得轰隆一声自半空炸响,无数碎砖墙皮伴随着地动天摇,如雨点般坠下。稻草男孩侧过鹿角脑袋,慌忙看向壁炉方向。因目睹爱女惨死,让勿忘我瞬间丧失理智,她竟命令海神佣兵将全部炸药填上,炸塌了半垛厚墙。徘徊在拱券回廊里的人群站立不稳,被这股力纷纷冲刷下来,四仰八叉摔进瓦砾堆,哀嚎声此起彼伏。
人头马知道这伙强敌迟早会下来,但没料到会这么快,竟变得有些迟滞。而当它回过神时,只见银光闪过,下颚被两把安贡灰狠狠贯穿脑颅,锋锐矛头挂着猩红脑浆破窍而出。
“布雷德利?你发什么愣?立即给我刨了它!”我朝男子大声怒吼,趁势一滚,抓过佣兵先前丢下的包,在镐头撕开稻草男孩腹腔的同时,立即拔掉保险销填入两枚手雷。然后猛踹其胸肋,将自己蹬出老远,死死抱住脑袋紧贴地面。
两声撕爆之后,石盘麒麟哪怕再坚不可摧,也被炸得血肉横飞,冲天血幕混合着骨屑脏体,倾泻而出,将它震飞出去十多米。惨遭破胸粉碎的稻草男孩,纵然涌现再多马鬃虫,也补不齐水桶粗细两口大窟窿,丧命已是必然。康斯坦丁见机不可失,飞奔上前就打算割头!
“你竟敢当着别人亲妈的面,宰杀她的女儿。”远处的紫眼狐狸带着哭腔,一骨碌从碎石中支起身,咬牙切齿地扑杀而来,骂道:“谁都不准碰它,畜生公羊的狗头,由我来取!”
“等等,你俩把头分了,那我回去该怎么交代?这混蛋杀了我两个伙伴,我得给人家家里一个说法。而且手上没证物,我也领不到钱,这单业务难道让我白干?”奥莱莉不甘寂寞,一抹鼻血也当即加入夺头行列,瘸着腿奔跳而来。
三个狂暴娘们在绿色头灯映射下,扭曲的面目变得极度狰狞,也许在她们眼中,稻草男孩由头至尾都不是人,而是功勋、砝码和祭品。人头马知道大限已到,自己这颗首级很快将被她们连刨带锯割下,反倒变得坦然,在这一刻它似乎又恢复了人性,颓废地垂下双爪,撑起僵木的身躯,既不求饶也不躲闪,默默等待着死亡降临。
我背起手,远远看着她们你争我夺。促使人坚忍活着的动力,除却责任就是信念。当大仇得报,整个人变得特别空虚,似乎将一辈子要做的事都办完了,反倒不知该何去何从。我想我已被锻造成了名副其实的女杀手,稻草男孩便是第一个牺牲品。望着现在的它,回想起脑海中曾经的它,我感到莫大悲哀,它为何执着于杀了天竺菊,或许永远没有答案。
“你刚才的举止,简直把我吓傻了,这是故意的,你知道它会中计,是吗?你依旧还是那个天杀的妹妹,对待它比对待我更暴虐,庆幸的是我睿智地选择了投降。这种残忍之美简直太性感了。”呆若木鸡的布雷德利靠过来,推了推我的胳臂,问:“嘿,你现在在想什么?”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无心多加理会,冲着大长老高喝:“康斯坦丁,现在你喘匀气了,该说说野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东西与它有关么?”
“诶?这却怪了,我怎么听见她在呢喃?真是比蟑螂的生命力还顽强!喂,那位亲妈,你的爱女还没死透哪!”大长老突然刹停脚步,顾左右而言他,她冲勿忘我连连摆手,道:“别去搜检返金线,大方向错了!那是人弥留之际往外散发的电波,不信你可以问布雷德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