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工厂被锅炉烧成烂红色,煤渣均匀地凝固在毫无流动性的空气里,如同压抑的铁幕缓缓下降,要将万物压扁。玻璃师傅正在吹玻璃。只见他尚未使出全力,眼里就失了魂魄,随后一头栽倒。如流体般正在成百上千度流动的玻璃将他的面孔如糖浆覆盖蛋糕般缓缓灼烧成一股浓烈的焦味。
“快把煤往里面铲,玻璃要冷掉了。”
那人还算是高大,却胖得出奇,黑礼服的外套几乎紧绷,差些就要爆炸开来。大肚挺起,如同十月怀胎。显得很矮。而白色的假卷发像帽子般浮夸地匍匐在他的平坦头顶,上颅前倾,像一座丘陵,苹果肌以臃肿的脂质形式突出,油渍在嘴边,像耷拉的象耳。眼睛出奇的小,一条缝里却仿佛是无底深渊,又像是要喷出万丈高的烈焰,仿佛岩浆在薄薄的一层灰下翻滚涌跃,眼皮看上去则比臃肿的身体健壮无数倍。不像衣褶般的皮肤,反而跟齿形成恰当的类比,马上就要把面前人搅碎咽下去了。
如果用一种动物形容他,那必定是“猪”。
加上形容词,一头优雅的猪。
这就是胖子洛朗·克雷顿,这座玻璃工厂的......,算了,还是先不要说他的身份好。
面前约十二三岁的童工则与洛朗·克雷顿这个胖子完全相反,不知为何,上身没有任何衣物披挂,下身则是简陋的蓝色工作裤。全身都被煤灰覆盖,如同素描画出来的人物。腹部就如被压缩的一团泥土,几乎只有皮肤抱着肋骨。眼神紧捎在手中一刻不停地抡的铁铲上。唯一有的光,是矿灯帽在如海洋里游弋的鱼群般在空气里转悠的厚实煤灰上打出来的微弱星光。
“可是,洛朗·克雷顿先生。他死掉了。”
“哦,死了啊。你知道他是谁吗?”
洛朗·克雷顿面色平淡,甚至正在嚼着糖豆混羊奶油。一边挥着手,驱赶飘过来的煤渣。
“不知道......”
“好孩子,不知道就对了。这说明你潜心努力工作,主赐予你奖赏的。”
“谢谢你,洛朗·克雷顿先生。”
“好孩子,我要借你的嗓子嚎两句。我是绅士,绅士要保持优雅,是不能嚎的。”
说罢,洛朗·克雷顿朝厂外缓步走去,终于逃离了这到处是煤渣的烂红色厂房。
童工知晓了。
“快来啊!死人啦!可以停工了!工会主任洛朗·克雷顿先生需要你们来帮他作证。”
不消片刻,两三个壮汉将死掉的玻璃师傅搬出厂房,在阳光下清新的空气里大口呼吸。厂房外的空地上人已经围了里三排外三排。最中间的则是洛朗·克雷顿和一个死人。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玻璃车间三号位的玻璃师傅黄大哥。”
洛朗·克雷顿微微一笑,翘起兰花指,似乎有人看懂了他的意思。
“进入工厂的窃贼。”
洛朗·克雷顿大笑道。
“这就对了!不过一介无名鼠辈而已!”
正当此时,一个白人小伙子大吼道。
“玻璃车间三号位的玻璃师傅黄大哥!”
“哎哎哎,小伙子你干什么呢?长者都发言了......”
“洛朗·克雷顿先生,请注意。我哥连续工作两年都没有按照规章调离吹玻璃的三号位,导致了很严重的各类职业病,整整两年都没回过家。直到我来才知道他死在三号位了。”
“哦,那你是家属。”
“正是。”
“给你,数一下,不要少了。”
小伙子打开一看,整整齐齐两万民券。
“不够使,通货膨胀。”
“欸欸欸小伙子话不能这么讲,要讲就讲‘经济稳定’。”
又是两万民券塞了进来。
“谢谢主任!有了这笔钱,就再也不怕‘经济稳定’了!”
白人小伙子提着钱正要走,却被一个看上去就凶神恶煞的妇女拦住了,虎背熊腰,脸上有一道疤。上前一步右臂就抵住主任的肩膀。只是这力量很大,不知道在这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谁能有如此粗壮的手臂。
“主任,今天我就开门见山。都过得不容易,体谅体谅俺,但是今天这四十万不到手你是别想跑了。”
洛朗·克雷顿主任笑道:“死的谁?”
“我儿谭三。”
“欸对!就是谭三死了,小偷谭三进来偷东西死了。”
“放屁!什么小偷会来这种鬼地方偷钱?这像是有钱的地方......”
“你这小偷不就会!还不快滚!谁都能来找我讹一笔了?”
“啊呀!病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