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进山(1 / 1)神鹿峰首页

繁星闪烁,月影从山顶悄移过来,会计走出屋,随手把一大串拴在裤鼻上碰撞响动的钥匙揣进裤兜,轻掩上门,挺了挺胸,直了直微驼的身子,抬头打量一下四周,夜出奇的静。远天星月清凉,他转身进屋,从屋中搬出条桌子放到院中,又回到屋里,从条柜中拿出一个萝筐,把柜盖上的一瓶酒装进筐。会计走到院心条桌前,随手揭开扇萝筐的蓝绸布,从筐里拿出一件件银质酒盅,银酒盅一共三个,矮酒盅,大圆肚的放在桌子中间,两个肚子小的,高个酒盅摆在两侧,间距有一巴掌远,又从萝筐里拿出一盏银灯,个头比高酒盅高出一巴掌。会计摆好银具,从兜里掏出火柴,呲啦一声划着,点亮银灯,院中亮起来,会计又恭敬的摆好银具的位置,跪着从旁边拿过酒瓶,向银盅酒具倒酒,倒完酒,跪着向后退了三步,两手伏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口中念念有词“神鹿峰上神鹿王,牲灵膜拜普天祥。鹿王头上摇钱树,荣华富贵袖中藏。”会计媳妇儿听到会计走里走外拿东西,她也穿好衣服,把昨天烙的几张苞米面饼子和一大瓶水装在一个黄书兜里,又从条柜上拿过一瓶白酒装进书兜。拎着兜儿推开门缝,看到会计虔诚的跪拜,她的心瞬间凝重了。会计直起身,望向远方的神鹿峰,双眼放射炽热的光,一声悠长的鹿鸣声,荡开午夜的寂静,从神鹿峰顶峰向四外传来。会计拿起桌上的酒盅,猛酎了一大口,抓过身后女人递过来的黄书兜,头也不回的向院门走去。女人看着会计的背影轻声道:“他爹,拿上点应手家什,山里啥都有。”“知道。”会计拿过大门旁插在木栅栏空的木棒会计媳妇儿手把着门把手,望着淹没在夜色里的背影,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离五月节还有几天,四喜的婚事也迫在眉节,屯南将军岭泉眼屯的韩艳,经她表姐给介绍,和四喜也处一年多了,要不是家里没钱给操办,现在孩子都有了。韩艳表姐是四喜大舅家的儿媳。彩礼是当下流行的四大件,缝纫机,自行车,电视,录音机,和四季衣服各两套外加身价二千。订亲时,先过二百,装烟钱凭赏,就是吃订亲饭那天,姑娘给男方的七大姑八大姨点烟,这支烟很贵的,有的赏二十,有赏四十,只有五十是单数,其它必须赏双数,也有赏八十的,赏一百的真还没听过。一年不吃不喝,都买不起四季的两套衣服。咋办?到老秋包缴款,农业税,外加十八摊。咋个活,乡里去年来收钱,把村民都拉去圈在供销社的大仓库里,把两户没能力交款的人都打成了残疾。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摆在会计眼前的是此时青黄不接,地里小苗大稀二蹦的才钻出几棵,早应该操办的四喜婚礼,却因为没有钱,一拖再拖,再拖四喜的婚事就黄了。乡长家的外甥早就预备好聘礼了,韩艳死活不同意。到老秋,粮钱也指不上,都不够这税那费的。前些年,有在神鹿峰捡到鹿干角的,一副大干角能买县城的一套大房子,如果能捡到鹿干角,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了,人家姑娘还没要房子呢,会计现在的三间房,到四喜结婚时,让小五搬出来,西屋留给四喜做婚房,小五和他们一起住。人家也看到他的条件了,再说了,谁家老人让孩子住露天地了。会计和媳妇儿商量后,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鹿脱掉头上干角是五月中旬,老鹿早一些在四月末或是五月上旬,小公鹿晚一些,多数也是七月末都脱完,脱完干角的鹿,就会在角根部慢慢的封口,有时是新茸顶口长的,长到一指多高时,就会分叉,这时的鹿茸只有一个杈,主干顶部有一个豁口,又叫嘴头。只要豁口有一扁指深,就意味着鹿茸成熟了,俗称二杠,嘴头肥厚的,品相好的,在过去那是要上供给皇帝的,有猎户会去山中守猎,用下套子的方式套住鹿,待到发现不及时,有时鹿茸就创破皮了,破了品相。只能贱卖或是切成小片,放到酒坛里。自己家也是等逢年过节或是来客人时,在一些炖菜里放上一两片鹿茸,做出来的菜别有一番滋味。二杠成熟时,没有及时锯掉,就会长过了,就会长出三杈,有的还会长出四杈,五杈,甚至更多。在家训养的鹿都会锯二杠卖,价高好卖,只有一些品相不好的茸,或是为了看看它的产茸量,才让它长到三杈,或是不锯,就等开春检鹿脱盘时,随鹿脱盘卖了。山坡上的野鹿没有被猎到,就会随意生长,深秋已后慢慢的干瘪,外皮老化,深冬之后,就会长成骨头样,在鹿的决斗或是在林中磨蹭的越来越光,越来越硬。春天干角脱落。会计不会打猎,小时候和父亲去打过几次猎,都是看着父亲下一些套子,用细绳做一些大套子,放在大牲畜常走的林空间,有时也用马尾做一些小套子,套些野鸡,鹌鹑,或是别的飞鸟。消好套之后,第二天早上就得去看看,俗称遛套。收获也是全凭运气。会计父亲有把猎枪,只有套不到猎物时,才会拿出来,能拿出猎枪打猎时,也是遛套子的人多了,或是临年近了,家里也没有啥肉可吃的,拿着枪去,赶上运气好时,能打到大的牲畜,有鹿,傻狍子,狼,兔子,有时也打狐狸。猎户是有许多规矩的,打猎前是要上供品拜山的。能消套子打到时,决不拿枪。在山上,不能打狐狸和黄皮子,猫头鹰和乌鸦,据说它们很邪性。更不能打喜鹊。解放以后,会计父亲的猎枪就被没收了。周围再也听不到猎枪声了,人们还是遵守老规矩,只有在秋收之后可以消套子狩猎。在眼下这个季节,是没有人狩猎的,山野菜才要露头,会计听父亲讲过,公鹿只有秋天发情时才叫,向现在这种时候叫,不是看到陌生的鹿,就是脱角了。只有那么短暂,高亢的两声鸣叫,是种痛并快乐着的鸣叫,是对失去依恋和对新东西的渴望。会计断定那一定是公鹿脱角,那一定是一只老公鹿或者是鹿王。以前也有这时候找鹿角的,都是无功而返。三到五年采山野菜的人有时在壕沟水坝的枯枝草叶中,捡到干角。会计走到山下时,天刚刚朦朦亮。会计五十多岁了,走路不像年青时那会儿,从家到山下只有十二里的路,一撒欢就到了。现在有点小喘了,“不服老不行啊。”他坐下来,从背兜里拿出一个玻璃瓶,打开瓶盖,轻饮一口酒,四外望望,春风微凉。会计有五个儿子,三个姑娘,三个姑娘都结婚了,都在临村住,五个儿子,结婚三个了,孙女都四五岁了,小儿子刚上初中,四儿子四喜和全镇的养鹿大户韩山峰家的二Y头韩艳订婚,吃过相亲饭一年多了,迟迟没有给操办。会计这些年,在生产队当会计,还给生产队喂几十头猪,经管七八头牛,都是才上僵绳的小牛,用一头老牛连着,天天喂完猪再放牛,年前头两个月,都是贪半宿夜算账。有时也给别的生产队算账,挣些外快。跟头把式的,总算是把能到结婚年龄的三个儿子都给操办成家了。家里的活都是老婆和几个孩子干的,三个姑娘结婚没费啥事,随行就市,要多少钱他都没花,在小两口回门时,原封不动的给姑娘拿回去,刚操办完儿子婚事的人家,都不宽裕。何况还有花姑娘聘礼不发家一说,再说了,你把钱拿回去多数是不上交的,姑娘手头也宽裕,姑爷儿,也不会心生怨念,公婆也会高看姑娘,更会高看亲家。上不上交那是她们的家事了,和他无关。会计觉得给儿子结婚花彩礼,姑娘在家也都劳动好几年了,都是自己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在三个姑娘出嫁时,会计就会陪嫁一些当年能拿出手的大物件。会计自己头婚是娶临村的一个童养媳,比他小五岁,七岁时来到他家,在她十五岁时完婚,结婚第三年生了一个小子,孩子三岁时,媳妇儿死了,老丈人怕小外孙受气,找了七大姑八大姨劝说刚小学毕业的老姑娘,嫁给她姐夫,照看外孙儿。老丈人也是相中会计的人品,十里八村的像会计这样人不好找,还有文化。会计这几年也没攒下啥,将够一家人温饱。四喜到年龄了,该成家了,订不上是他自己没能耐,有人给,订不起,那就是老人的责任,老人没能耐了。会计站起身,天也亮了。他钻进密林,边走边听,四外搜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