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我喃喃道,又抛给擦鞋童一个金卢布。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先生,你这就说笑了。我和几个伙伴们都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名无氏,每日游荡在城里,是个野蛮的孤儿,可不比先生这样的文人雅士一般会读书写字,吟诗作画!”瘦骨嶙峋的擦鞋童垂眸看着自己破破烂烂的鞋,“我们终日奔波,碌碌地给体面的先生和优雅的小姐们擦亮价值不菲的鳄鱼皮皮靴,然后在卯时翻垃圾桶寻些乱七八糟的吃食填饱肚皮。有时候是发霉的面包和口香糖,有时候是残留一点果肉的樱桃核,幸运的话可能会翻到陈旧的时表,把时表里的电子元件搜刮下来倒是可以送到钟表维修铺换几个钱。几个年岁稍大于我一些的伙伴告诫我们千万不要吃城郊的观音土。那玩意儿听说会坠死人的!但是现在物价徒涨,我们连面包都快买不起了。要不是先生慷慨解囊,我或许就要收摊前往城郊了………..”听到这里,我已经变得恍惚,我不愿听,也听不了擦鞋童的话,只好踉踉跄跄地推开擦鞋童瘦小的胸脯,逃也似地浑浑噩噩地跑回了避寒山庄。几个寂寂无名的流浪孤儿,靠牢牢黏在网格垃圾箱的口香糖和一小罐鞋油度过余生。
这些孤儿努力了,但辛勤劳碌换来的却是漫长地等待死亡,落魄潦倒到只能依赖城外的观音土和野菜叶充饥维生。我不是满口甜言蜜语的政客和言语刻薄尖酸的批评家,自然不能说些什么惊天动地、鬼哭的大道理或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长篇大论,但是心弦却早已有所触动———这是闲话,且不再多言———言归正传。
我估摸着阿树他们已经到了避寒山庄,便走到了房间里。
果不其然,房间里坐着阿树、藤山和南竹三人,他们此时正坐在床上,死死盯住投影仪映射的3D高清画面,手中的红白相间、流线型新款手柄被按得噼哩啪啦响,时不时呷一口摆放在床头柜上的冰果茶。
我笑了,走到投影仪前关掉了开关电源。
藤山不满地扫视了我一眼:“干什么?还有,你那么长时间去哪里了?”
我张望四周,见四下无人,又关紧了门窗,才一五一十地将祈福殿的事情从始至终地低声说完。
“小心啊!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关乎七叶岛的政局风云,你们千万不要将此事透露给他人。还有,要记住: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千千万万要小心谨慎哪!”我反复叮嘱大家道。
南竹沉思片刻,说:“这件事尚不知真假,的确不能外传。阿建,你可以伪装成接应X的人,一周之后就于卯时在圣水湖畔等待X,然后把他带入诺维斯基号,来个瓮中捉鳖。而我和阿树、阿藤就可以跟船长通报,让他安排水手埋伏在诺维斯基号里。”
阿树又说:“那我就每天晚上跟踪X,看看他会有什么动向。”说罢,继续操控着流线型手柄。
“哎哟,真是苦了您了。”藤山不失风趣地调侃了一句,也重新投入虚拟3D空间中的狂热战斗之中。
南竹微微一笑,递给我一个沉甸甸的信封。
“这是?”我不解道。
“这是我来的时候在你的书桌底下发现的,”南竹柔声说道,轻轻拂去蒙在信封上的薄薄一层积灰,“我没有拆封过这封信,是因为当时船长有在房间内烤火,我觉得除了阿树、阿藤和你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信。”
我接过信,拆开了信封。
信纸是产地在冠军村的、近有千年历史优质四笺纸,纸纹肌理雪白舒适;触感又细腻柔和,犹如微雪初霏,散发着典雅高贵的古老气息———的确,一阵纸香扑鼻而来,温馨浪漫。
书写整封信的字体是RNG联盟管辖区域内流行的普通文字,是用一种特殊的蓝墨水书写而成的。字形圆润饱满,一笔一画十分修长,且粗壮有力,颇有些金文的风格。
致淼水建先生:
若鄙人没有说错的话,您一定是为您的雕虫小技而感到沾沾自喜吧?绝不是在下冒犯了您。
您自以为是地认为一切都在您的计划之中,可是———在下要提醒您。在下已然知悉了一切。
您也的确是冰雪聪明,做完了这一切后却不留痕迹地悄悄消失了。可是您要记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若您收到了在下的这封信,请于本月的二十四号申牌时分留意撒满观音秋叶的田园。
———您忠实的阿尔贝斯夫人
说来这封恐吓信还真是蹊跷!但我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惶恐不安,便转递给藤山阿树二人看了。谁曾想到,他们二人看了这:封恐吓信后非但没有同情心同情我,反而还———藤山扔掉了信纸,不知为何开怀大笑起来。
笑够了,藤山便喘了口气,稳稳当当地说道:“小建!你怎么那么疑神疑鬼!这可能根本就不是一封跟恐吓、勒索、敲诈和放高利贷等犯罪小说桥段有关的恐吓信!这很有可能就只是一个无赖或恶霸在斧头酒吧里喝得酩酊大醉,然后闲着没事干就写了这封信扔进避寒山庄的窗户里!这是多么有诗意的蠢言蠢语啊!各位请看这儿———“撒满观音秋叶的田园”?!不切实际!真可笑!哈哈哈哈哈…………….”说罢,藤山继续发出他那种招牌式奸笑声。
“别再笑了,藤山志!!!”阿树义正言辞地说道,脸色也变得苍白铁青起来。
“我认为这封信上所述言语绝绝对对都是真实的。藤山,感打赌么?”阿树的脸色舒缓了些许。
“赌什么?赌多少?”腰包空空如也(分给藤山的训练师对战赏金全都被他挥霍一空———用去买摇滚杂志了)的藤山现在对关于“赌博”二字的一切字眼都敏感的很。你看,他“嗖”的一下就从超级红白机的巨大主机前冲到了阿树的对面。
“赌五百个金卢布!敢不敢?!”阿树此时此刻已经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也不知道在下这样比喻恰不恰当)。
“我当然敢!!!”藤山中气十足地回吼道。
“二位别吵了,”我笑着说道,“现在要弄清楚“阿尔贝斯夫人”的真实身份,还要寻找权威以阻止理斋志远疯狂的行为!”
“二十四号,请留意撒满观音秋叶的田园。”我喃喃独语道,想琢磨透彻出其中蕴含的奥秘。
“可惜呀!目前为止我们对阿尔贝斯夫人的身份没有任何线索,而对理斋志远毁坏诺维斯基号的行动也没有任何物证可以证实。”阿树嗟叹不已。
“那也好解决。阿树,你监视X的时候带上一支录音笔。”南竹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还有,我认为大家可以明天去观音苑寻找求助,毕竟观音苑和祈福殿是鹬蚌般的死敌,我们巧妙且毫不费吹灰之力地借力打力,倒也不失为一良策。”刚刚还对那封“阿尔贝斯夫人”寄来的恐吓信不屑一顾的藤山此时却也提出了建议。
“这些人证———就是在座的各位———和物证———录音笔———在未来可能会发生的法庭审判中极为重要,大家也不要将这些事情告诉其他人———他人不可信。明天,的确可以去观音苑看看。”我最后总结道,结束了这次谈话。
次日清早———
我随手从挂衣杆上拿起一件羽织大衣,披在身上后匆匆洗漱,而后又往嘴里塞了一张奶油卷饼,就走下楼去,和比我醒得早许多的南竹等人在楼下咖啡厅汇合。
“小建,你来晚了整整二十来分钟。”阿树用责备的口气训斥道。
“I‘m so sorry.”我很肤浅地搪塞过去,然后来了一杯醒神咖啡便走出了山庄。
“Taxi!”经过漫长的等待和讨价还价后,我们终于坐上了计程车,并在司机横冲直撞的高速驾驶下行驶到了汉普顿街区。
“几位尊客是要去观音苑吗?这条街上的第二十九号就是观音苑。日安了,先生们。”司机开着计程车缓缓驶出了汉普顿街口。
“唉,这么点路还要自己走,”藤山边走边抱怨道,“这个司机也太不负责任了。亏我们还给他两个银卢布的小费。”
我苦笑道,目光与阿树交错了一下。
汉普顿街第二十九号是座弥漫着浓郁的古典、神秘气息的尖拱造型建筑物,窗是用彩色琉璃瓦装点粉饰;门是由纹理精致的小叶紫檀切砌;匾额是花纹瑰美的梨花木雕刻的,整整齐齐地雕琢着———“观音苑”三个大字;房子是由御窑金砖仔仔细细铺筑而成的;房子外围种着争奇斗艳的奇花异草,美不胜收,令人陶醉不已。
正当我们几人沉浸在观音苑的豪华之中不可自拔之时,一个身穿白色侍者制服的男子问道:“几位贵客,是要在后园里吟诗作对、赏芳观艳?还是享用美餐、评诗论书?又或是…………”
藤山没有再听侍者文绉绉的废话,而是直截了当地打断道:“兄弟,我有极其重要的事情,须要当面会见观音苑的苑主。”
侍者思考了一番,面露难色道:“先生们,会见这等重要之事小人无法做主,得容小人先向苑主通报此事,再禀告诸位先生。”
“去吧去吧。”藤山不耐烦地挥挥手,而侍者则慌慌忙忙地跑进了观音苑里。
观音苑里歌舞升平,妙不可言的天籁之音悠悠扬扬。名画珍品藏于明净的玻璃展柜之中,飘香四溢的雕盘绮食盛在莹颖清润的银器里。落魄潦倒的诗人和食客络绎不绝,争相在这处人间仙境里写出千古流传的佳作。“上帝在天堂,人间享安康。”布朗宁的这句名诗果真没错———人们在观音苑里享用着无与伦比的精酿山珍,耳濡目染着古老贵族的气息。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藤山正想调侃一番侍者,侍者就面露喜色地从观音苑的门口里钻了出来。
“先生们!苑主已经答应要会见各位先生,请随我来。”侍者露出了笑容,并做出了“请”的手势。
我们几人自然是立即跟着侍者走进了观音苑里。沉默不语的侍者带领我们穿过喧嚣浮躁的众人,穿过一个个房间,最终走到了观音苑最后一个房间。这里是观音苑苑主的居室。
侍者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说道:“几位,小人就不奉陪了。小人得去前厅服侍客人呢。”
阿树礼貌地叩了叩门。
“房门没有锁,请进。”房子内远远地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南竹没有故作矜持,拧开了门把手后便走进了观音苑苑主的居室。不矫揉造作、忸怩作态是我较为欣赏的南竹的一大亮点。
令人感到吃惊的是,观音苑的这间居室一改前厅和后院浮夸铺张的豪奢作风,整体风格简约质朴,时尚大方,颇有些亚凡特大陆的分离派东式建筑风貌。墙壁采用朱砂涂料,体现了砂壁古老的阴翳之美。房间内并无任何繁复的古董铺设,但处处见出浓郁的古典风情。一面砂壁上悬挂着不可计数的耀眼勋章,看上去令人生畏。
房间中间端坐着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焕发的老者。他身着一袭蚕绸面料白衣,看上去十分庄严且保留着早期贵族的文人气质。
“几位———”老者见我们贸然来访,有些不知所措。
“贸然来访,多有打扰。不过晚辈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向您通报。”我恭恭敬敬地抬手作揖道。
“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使几位如此慌张失措?”老者沏了壶芳香四溢的茶,“这是老身自家里栽种的茶叶,用以慰问各位车马劳顿。家中有些空,也无別物招待,足下见笑了。”我顾不及礼数规矩,急迫地开口道:“阁下可知祈福殿的住持理斋志远理斋住持否?”
“理斋志远?老身想想。对,就是他!您提这个屡次知法犯法、包庇罪犯的贱人作甚?”老者脸上洋溢的愤怒若有若无,平淡无奇地说道。
藤山接连说道:“前辈不知,理斋志远这人有意凿沉前辈所乘坐的游轮———诺维斯基号,这可是蓄谋已久的谋杀,而且在下与这几位同伴一千人等也探听清楚了理斋志远的计划:他将于六日后派人于申牌时分在诺维斯基号上做手脚,前辈,请派人监守于诺维茨基号上,且做好充足的准备,我等会用录音笔录下理斋志远的一言一行,他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