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惹我发笑了,你自比蠢猪,但畜生尚有舐犊之情,你连蠢猪都不如,你只是个废物,追逐理想半途而废,保护女儿却又犹犹豫豫,脑子灌了猪油,里外拎不清的白痴而已!”
作为文案策划,作为在这世界行走了数百年,更换过数不清身份的人。
鱼白很擅长扮演各类角色,演绎各种情绪。
但现在不同,他是由衷的愤怒,发乎于真正的自己,一个文案策划的愤怒。
当年,柳钢岳是他所设计出来的英雄,是引领5.0时代的主角,是天下人人敬仰的好汉,是义薄云天的及时雨。
设计这个角色的时候,鱼白在他身上寄托了年轻的自己许多在现实中无法实现,对英雄人物的无限畅想。
这是个仅存在于游戏故事中的理想形象。
忠君、强大、仗义、豪爽、天才。
然而现在呢?
坚持半生的理想被背叛,中年危机,老境颓唐,作为单身父亲不知该如何与女儿相处,嘴笨……
这些都会发生在千万个中年男人身上,不足为奇。
可这些事偏偏发生在柳钢岳身上,自己所设计出来的理想中的英雄好汉,此时变成了被现实击垮的畜生父亲。
“真让我恶心!”
松开了柳钢岳的脸,鱼白将胸中的情绪发泄完毕后转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闭上眼沉思了起来。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两个男人各自抒发了自己胸中的不快。
柳钢岳趴在地上,浑身抖动着。
贴在他身上的自尊被鱼白剥了个干净,他就像是一个破败土地庙里的神像,被风雨打去了一身的彩塑,露出了里面糟朽的瓤子。
他哽咽,恸哭,抱着脑袋,像一条老狗一样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良久之后。
“你们完事儿啦?”
变回小女孩模样的杭紫花心满意足地拍着肚皮,懒洋洋地走进了屋子里。
看着没出息的柳钢岳,和沉默不语,闭目养神的鱼白,微微张开嘴巴,讪讪问道: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没事,不怨你。”
鱼白睁开眼睛,情绪已经平复,他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走吧,明天天一亮咱们就跟着绣衣直指离开,这儿已经没什么我期待的故事了。”
杭紫花只觉得气氛压抑得有些吓人,伸手在鱼白背后轻轻拍了拍:“不气不气不气哈。”
“哈,对不住。我个人情绪控制出问题了。”
鱼白苦笑一声,正准备离开,身后的柳钢岳却喊住了他。
“老徐——徐兄弟。”
鱼白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有屁放。”
“你方才……知道……啼莺那么多事,这是否……”
“你杀的那个罗芝是我假扮的。”
鱼白叹了一口气,很果断地给出了回答。
自己能够借尸还魂的转生这件事,除了杭紫花这考闻味儿识别出来的贵物之外,从未和任何人讲述过。
但柳钢岳问起,他还是说了。
他终究曾是自己笔下得意的角色。
“想告诉谁都行,反正……你我恩义,就此割舍。”
“徐兄弟……”
嘭。
柳钢岳跪下,一个头磕在了地上。
他嘶哑着嗓子,虚弱而无力。
“我知道你来历神秘,对万事万物都看得透彻。我柳钢岳朋友遍布天下,但结为义兄弟者,独你一人……”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你当年是把我当真英雄相待,所以与我结义。可我同你结义,却无关兄弟情谊,仅仅只是觉得能同你这样的人称兄道弟,感到无上光荣而已……”
“我当年便是个虚伪之人。当年便开始自欺自诈。”
柳钢岳的脑袋紧紧贴着地面。
“自结识你开始,我便处处以你的意见为意见,以你的想法为想法……当年能与徐兄弟你相交相识,我从不后悔……”
“可在你死那天,我却松过一口气。”
“这些年替陛下清理替你鸣冤之人时,我常常扪心自问,我到底是出于对陛下的忠诚,还是怕自己这虚伪的结义不能瞒天过海,被那些老臣看出来。”
“你死后,我做过唯一一个发从本心的事情,便是与你割袍断义。”
“那一刻我也很轻松。因为唯独这件事不是陛下逼迫,也无关自我麻痹。我那一刻终于承认了我的虚伪,我承认了我压根没资格跟你以兄弟相称。”
柳钢岳痛苦地呢喃。
“可你还活着……我知道这样说很无耻——但兄弟……我现如今还是得厚着脸皮,再恳求你一次。我脑子糊涂,愚蠢,你若说我对陛下的愤怒是迁怒,是自我麻痹,我心中无法承认,却也无法反驳。我便是这样一个无能无用的废人……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求你替我拿一次主意。”
鱼白叹息一声。
看也不看,转身便走,回头冷冷地瞥着柳钢岳,深吸一口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你内心到底希望做什么……柳老哥。”
柳钢岳抬起头,怔怔看着鱼白,听着这可能是最后一声的“柳老哥”,沉默许久。
随后,他蓦然俯身于地。
“徐老弟!我柳钢岳是伪君子,是小人,是个畜生不如的父亲——但我对狗皇帝的愤怒发自本心,我对我女儿的愧疚亦是发自本心,我恳请你,我恳求你念在兄弟之情的份儿上!!同我一道,将那狗爷俩剥皮抽筋!!!我知道我没资格,但我想厚着脸皮,再求你一次!!!”
……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