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约之神？”男孩跟着男人轻声念了一遍。

中年男人眉梢轻轻上扬，不过还是笑容温和地点点头，郑重说道：“我们也称呼他规则之神。”

“当然，千万不可在上城区的老爷面前表现出你知晓我们信奉的神明是谁，更不可轻易呼唤其名讳。”

“否则他们会认为你在亵渎神明，并施与惩戒。”

男孩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有点惊惧的样子，点了点头，咽了口唾沫才又问道：“林叔，那这么说的话，奇迹之神呢？祂又是哪些城市信奉的神明呢？”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落针可闻。

“你从何处知晓这个名讳。”中年男人温柔而清爽的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

男孩颤栗了起来，因为中年男人的死鱼眼恢复了正常大小，透出些与他的语气全然不同的冷漠。

男孩终于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么愚蠢的问题，他触碰到了禁忌。

不过他来不及后悔了，因为中年男人的手无声扼住了男孩的喉咙，似乎下一秒就可以捏断。

他的眼神透出些迷离与疯狂，完全冲散了他懒散而颓丧的气质。

他显然也没期待男孩回答，只是喃喃自语着：“不，其实无所谓。我不需要你的回答，你的灵魂会比你更加坦诚。”

男孩来不及挣扎，来不及反抗，来不及痛苦，甚至连眼珠上翻吐出舌头做出窒息的表征都来不及。

可就在男孩断气前的那一刹，整个世界都陡然变得灰白而破败起来，好像斑斓的绘卷在这一刻经历了成千上万年的氧化，而褪去了本身艳丽的颜色。

“你看，你竟然会天真地奢求疯子的信徒有理智，傻得可爱。如果没有我，你现在已经失去了生命。”一道慵懒而动人的嗓音响起，划破寂静。

男孩被一道柔和的力量托起，从中年男人的束缚中挣出，落到了地面上。

他的脖颈形变得厉害，像是被肆意揉捏蹂躏过的橡皮泥。

男孩不说话，或者说因为脖颈的形变，他其实根本没有发出声音的能力。

“我是奇迹，与灵约不同。你的老爷们自诩灵约选民，便就高贵。而你只需要忠诚于我，侍奉于我，便能获得神恩，当然还有一个姓氏。”

那道声音再度响起。

男孩的身体轻微颤了颤。

世界重新被最优秀的画匠上好的颜色。

男孩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旋即安安静静地站在了窗口前，宛若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脖子上的任何痕迹此时已经全部消弭无踪。

中年男人坐在原位神情恍惚，只记得面前的男孩向自己提了几个问题，而他回答得也相当愉快。

暗中苦笑自己的记性又衰退了，中年男人带着些莫名的怅然若失，又问了问面前的男孩：“还有什么事吗？”

男孩低下脑袋思索一阵，同时克制了一下通红的眼眶内的泪，才又抬起头：“林叔，我想继承父亲的工作。”

他的声音还在颤抖。

中年男人察觉到了男孩的异状，不过他完全能理解，因为拾荒者从来不嫌少，但从来不多。

高风险伴随高回报，可以子承父业兄终弟及，拾荒者的待遇或许算不上低。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走投无路之时，哪个外城人愿意做呢？

拾荒者的年均死亡率高达79%，中年男人清楚记得去年成为拾荒者的外城人，挺过一年的只有4个。

当然，官方其实不会统计这种数据，这个数据是他闲来无事，自己自行统计的。

面前的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男孩的爹是去年死在城外的，编号是1042号，也是做了六七年的老拾荒者了。

抚恤金？没有什么抚恤金。拾荒者那么高的工资，哪里来的抚恤金？

外城一年要死多少人，难道都要发抚恤金？

再说他们本就是弃民了，活着或许便是神明的仁慈了。

也只有中年男人，这种无聊的闲人会记一下外城区一年会死多少人，死的是几号几号了。

至于连编号都没有的……那哪怕是中年男人本身也没有统计的能力了。

恰恰死去最多的也就是没有编号的这些弃民了。

没什么关系。外城永远不会缺少居民的。

“你确定吗？”中年男人有些于心不忍。

男孩抬起头平静地望向中年男人，又思考了一下：“林叔，我妈妈两天没吃东西了，拾荒者的工资应该在出城前便会发放，我可以请求您帮我母亲换些吃的吗？”

“……好。”中年男人不可能再劝什么，他只能站起了身转到后面的内室去。

过了一会儿男人再出来时，便拿着一块散发金属光泽的黑色名牌，上面刻着3213。

“从即刻起你就是3213了。”中年男人将手里的名牌递给了男孩，“明天胡队长出城，你应该是知道的。”

“跟上你父亲以前的队友们，机灵一些，明白吗？”

“谢谢林叔。”男孩终于露出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灿烂的笑容，激动地冲着中年男人深深鞠了一躬。

哦，对了，不该叫小男孩了，他现在是3213。

3213将铭牌藏进了衣襟中，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快步离开了。

中年男人的心情也好了些，不过叹了口气又趴了下来。

这么些年了。他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的。

算起来的话，刚才的小男孩是自己送走的第1879名拾荒者了。只能说祝他好运吧。

毕竟男人总还是觉得阳城是不会吃人的，吃人的是这个时代。

当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档案此时正静静躺在他人的案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