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刚刚打好针开始透析，有人声嘶力竭地哭着冲进透析室来。是下午结束透析不久的那批病人中的一个，是位四十多岁的妇女。她一边哭着，泪如雨下，一边叫着“我的钱丢了”。病人们躺在病床上自然是不会有明显的反应的，我觉得她大概损失了不少钱，哭得那么绝望。有护士问明情况后帮助她寻找她丢失的钱，弄了半天，原来钱就在她自己手里提着的布袋里，400块。

我八卦地问护士；“这么一点钱，也值得大呼小叫吗？”护士姐姐说：“她没有工作，拿低保的。”我心里“嗯”了一声，觉得这世道确实是存在差异的，但也不能说是不公。具体是什么呢？心里是有答案的，但不好明说。透析一年，大概要二十万的费用，大病医保可以免去百分之九十。那如果没有大病医保呢？即使如有的发达地区能够占到百分之七十，自己每年还得拿出六万。

想起一次回老家，与朋友聊起我的病患。朋友问我一年要花多少钱，我说二十万，但大病医保可以免去百分之九十。朋友脱口说到：“那国家不是吃亏了吗？”我的反应还算快：“我每年创造的价值两千万都不止。”这样的回答让朋友有些尴尬。生病很好吗？你来生一个试试？所以，一旦涉及到钱，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是一个敏感的问题。

那“失而复得”四百元的病人刚走，透析室最里面的地方想起了嚎叫声：“不要！不要！我不要透了！我要回去！”听声音是个年轻的女子，应该是新来的吧？说真的，得了这个病，往重了说是人生不再有希望，往轻了说是人生从此变得一片荒凉。心死了也就死了，可是当心不肯死去还在绝望中挣扎的时候，那是悲从中来、万念俱灰。折腾了一会儿，那嚎叫声渐渐熄灭了。

这时候，大概透析才进行了半个小时，一股浓烈的韭菜味袭来，使人非常难受，我知道怎么回事。是我隔壁相邻的一个胖子，年纪不大，天天把晚饭带进血透室来，而且千篇一律是韭菜饺子。每当大家安定下来，进入透析之中，他便开始吃韭菜饺子。医生和护士跟他说了几次味道大，会影响到别人，他依然我行我素。这胖子我不喜欢，所以不问他的姓与名。

这胖子让我不喜欢，还因为他有点傻。刚刚做“邻居”的时候，他问我哪里人，我说哪里人。他又问在哪里工作，我说在大学当老师。“你有本地城市户口吗？”突然他问道。我思考了好一会儿，回答道：“大学老师好像没有农民工的。”这胖子经常穿着女人的弹力裤来透析，猜测没有结婚的话至少也有同居的女朋友。

后来知道，这胖子居然没有工作的。唉，想起以前的一个白领邻居，为了不让老板知道他得了尿毒症，夏天用长袖把瘘遮盖起来，于是对这胖子生出了一些同情来。再后来，这胖子的女朋友也跑掉了，他的女朋友就是看上他有本地城市户口才与他交往的。自此，难受的韭菜饺子的味道，也变得稍微能够耐受了一些。

透析中最怕的是大出血。我可能是精力相对旺盛，透析的四个小时中一般是不会睡着的，而且因为无聊老是东张西望。而且，可能是当老师的职业的缘故，声音洪亮。这在透析室里非常有用，可以随时帮助那些看起来气息奄奄的老病人。“出血了，出血了！”当我看见某个病床下面流了一滩血的时候，我就大叫，几个护士一起就很快过来了。

护士处理完出血后，保洁阿姨立刻过来了。她用上一批病人用过的，刚刚换下来的床单扔在地上当拖把，自己的一只脚自然就是拖把的把了。保洁阿姨熟练地把地上的一大滩血拖干净，将沾满血的床单往哪个角落里一扔。血腥味我是没有闻到，但想到这件床单洗了之后有可能盖在我的身上，甚至我现在盖着的床单以前就当过拖血的拖把的，非常恶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