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迦远丹不识水性,前有河水横拦,后有大群高手围追,两相比较,倒是硬闯石桥还容易些,他看这中年男子虽不停自怨自艾,轿子停驻的位置却有一夫当关之巧,知道来势不善,他抱着瓷瓶,踱步向前,双掌结个“说法印”,朗声道:“这位禅那,你这语似看破却说不破,我佛讲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真所谓法无二乘,人有愚顿。万法一如,上乘人不见有法,下乘人见下乘法。你这是下乘人的下乘识法,你这惘然只怕是枉然了。”
竹林里追来的众人,将这大喇嘛围了半圈,看这西域来的喇嘛说话腔调虽有些生硬,但口齿流利,语含佛理,暗暗佩服这喇嘛果然有些来历。
另一着粉红色衣服的书童,听大喇嘛笑话主人是“下乘人”说得“下乘话”,把小脸一沉,讥讽道:“你这喇嘛,劝尊遇花勿浪采,佛前第一戒邪淫,身损精神德损阴,抽筋断骨魂魄销。”
桑迦远丹看这小书童出言嘲讽他,心中大恼,表面却哈哈大笑道:“女童子扮男装,真是四只雏儿叽叽喳喳,辨雌雄还须倒提尾巴。”原来小鸡刚生下来,难分清是雌是雄,有经验的老农都会把小鸡倒提起来,扒开尾翅看它的后窍形状。
大喇嘛这话说得极为露骨,那四个女扮男装的书童听了都俏脸通红,脸色愠怒,攥起粉拳头来,轿上的那中年男子反倒不以为意,只是一改刚才慵懒惆怅之态,长身坐起,手心一翻,手掌里多了一柄晶莹剔透的玉笔,那玉笔在手里滴溜溜转了几圈,发出耀眼的华彩。
这中年男子长相俊朗,实际年龄能看出已不年轻,但保养得极佳,脸上看不到一点皱皱,双眼如深潭,颌下美髯飘飘,更添一分魅力,他每一个很普通的举止动作,都好像精心设计过一般,神态优美,显着格外潇洒倜傥。
抬轿的四个女书童看主人坐起来,眼神里都透出爱慕、倾仰的异芒。
人群中已有人认出来,高声道:“尊驾莫非是莫干山莫邪山庄的庄主肖药师。”
这中年男子抚须向那人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然后脸色又转凄凉,盯着人群中一处,幽幽叹口气道:“潋滟啊潋滟,为师已经为了你追到了这里,你竟不肯出来看师傅一眼么?”
只听人群中一阵叮当作响,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排开众人走了出来,这女子年约二十上下,身着淡粉色的紧身衣,映衬的腰肢若蛇,前凸后翘,全身上下挂满了精致小巧的银铃,走起路来摇曳多姿,一张俏脸含着风尘,扑闪的眼睛此刻挂着泪珠,她慢慢走上前来,先瞪了桑迦远丹一眼,才向那中年男子半拜行礼,凄然道:“郑潋滟拜见恩师。”
又有人惊讶道:“玉玲珑郑潋滟,这半年来在江湖上声名鹊起,原来是莫邪山庄门下的女弟子。”
众人看这郑潋滟长得窈窕美艳,而那抬轿子的四个女童也都是世间少见的美人胎子,都想起江湖上传言莫干山莫邪山庄的庄主肖药师,武功神秘莫测,平日不问世事,深居简出,门下养着许多年轻貌美女弟子,整天和女弟子们钻研《素女经》、《洞玄子》等御女心髓,今日一见传言多半不虚。
桑迦远丹一看这美艳女子,眼前一亮,呵呵笑道:“原来是郑女禅那,你那位护花使者呢?”
郑潋滟不理桑迦远丹,只是慢慢走近桥边,流着泪,双手抚着脸,垂首颤声道:“潋滟不乖,让师父跑了这么远的路,为潋滟担心,为潋滟受累。”
肖药师看郑潋滟妩媚娇美的脸已有了风尘之色,此刻泪流满面,想必受了不少苦,不由摇头叹息,身子往前探了探,伸出玉笔,凝目望着潋滟,柔声款款道:“潋滟,你也累了吧?跟为师回去吧,为师早就原谅你了,山高水远,接雨池边的芭蕉叶子也长了,等着你回去修剪呢。”
郑潋滟埋皓首在粉色衣领里,露出玉脂般的脖颈,她颤抖着,轻轻“嗯”了一声,又向前走了一步,迈上石桥,轻轻伸出玉手,似要去触碰那玉笔。
桥上那抬轿的四个女书童眼中都射出嫉妒之色。
“淫妇慢着!”突然从人群里传来一个暴雷般怒喝,一个面色冷峻,身材瘦削的白衣少年,持剑快步走了出来,边走边呵斥道:“不知羞耻的荡妇!你快回来!还理那老禽兽作甚?”
众人看这年轻人对着郑潋滟一口一个“淫妇”怒斥,却又面色焦急地唤她回来,都大感惊奇又好笑。
这时郑潋滟忽然身如碟转,全身的铃铛瞬间离开衣裳,成一长串射向桥子上的肖药师。
这变化太过突然,众人都惊呼一声,就连桑迦远丹也瞪大了眼睛,没料到郑潋滟会有这奇招突袭。
轿子上的肖药师把手里的玉笔轻轻放在嘴边撮了一下,“哧溜”一声,悦耳的萧音破空响起。
郑潋滟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竟软绵绵倒在地上,那几十只铃铛已经射到肖药师面前,肖药师另一只手掌翻动,又一只玉笔在胸前闪出数道光芒,这些铃铛“叮叮当当”互相撞在一起,都缠到了那不足一尺长的玉笔上。
肖药师端详着这些银光闪闪的铃铛,竟闭着眼凑近鼻子轻轻嗅了嗅,脸上浮现出迷离痴想之神情,喃喃道:“潋滟,潋滟,腕摇金钏响,步转玉环鸣。纤腰宜宝袜,红衫艳织成。悬知一顾重,别觉舞腰轻。”
郑潋滟倒在地上,听了肖药师这几句,眼神中一片迷茫惘然,凄然一笑,柔声道:“由来称独立,本自号倾城,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她慢慢站起来,面色变得惨白,竟缓缓向河边走去。
肖药师看她要投河自尽,脸色一变,急道:“潋滟别做傻事!”
“不要!”身后那白衣少年同时惊叫出声,飞也似奔出来,欲从身后抱住郑潋滟。
不料郑潋滟忽然腰肢一转,双手反拽住白衣少年胳臂,借力一甩,娇喝道:“刺他!”那白衣少年便如飞鹤般腾空而起,向石桥扑去。
这白衣少年没料到郑潋滟刚才两次伪装变化,都是为了刺杀她师父,此刻又惊又喜,不及多想,借力跃上石桥后,脚步轻点桥墩,凌空一剑刺向肖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