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示鸣那时候还刚上大学,听着看着他从小长大的二舅爷,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的,满脑子都是那个跟畜生们种下的的细菌做了一辈子斗争都没哭过的人,黝黑,精瘦,满腿疮痍,鼻涕眼泪流了一身的样子。
他想劝他别哭,又想,一辈子了,想哭就哭吧。
哭了很久,钟示鸣听到电话那边不少人再劝二舅爷,他就说“没关系二舅爷,想哭就哭一会,哭完了再说。”
母亲接过电话,“有公司说要签走我们的地,做什么VIP、IP智能人工田?”
“人工智能,AI。”
“对对对,就是给我们一笔钱,以后机器就能种地。这不二舅爷说啥不行,他说那机器知道叶子是蔫了是涨了,知道啥时候节气,那能种好地,那不是糟践地吗?”
“这个AI,哦,人工智能种地,是根据天气情况和节气科学种地,现在还在实验阶段,有地方会对一定的田地进行小规模实验。”钟示鸣解释着。
“那机器能除草吗,他能认识草吗?前一段时间网上不是说哪个国家的那个机器人,把人当成箱子给压死了吗?那要把庄稼搞错了,一年就全完了!”
“所以在实验阶段。”
“再实验,你机器也只能打药,那打药的菜能吃吗!喂猪猪都不吃!”
……
电话说了很久,钟示鸣觉得自己鸡同鸭讲,母亲和二舅爷,还有电话那边的一大群人,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数据、智能、联动,这样的词汇对他们很陌生,钟示鸣能理解。
一大帮农民也觉得钟示鸣也像个外星人,机器能代替人种地?那不是智障吗?隔壁村的大傻子都不敢这么胡说!
“你读书读傻了吧,我真是费这么大劲供你读书,气死我了!”
“……”
最后,以母亲的发飙结束了这通电话。
没几天,钟示鸣听到二舅爷的消息是他的死讯。
如他夙愿,还吊着一口气的时候,村里为他截肢,带着没愈合的伤口,人就没了,算是干干净净的走了。
钟示鸣母亲说,二舅爷那次哭完之后就忽然病倒了,不管谁说,他也不治了,他说自己连种地的资格都没有了,这辈子不想再熬了。
后来AI田野的项目因为违规被叫停,明确指出:只允许再实验室和科研单位进行,不能对农田进行实验。
钟示鸣在大学日记里写道:
“二舅爷一辈子没读过书,一辈子就见过卖麦子的钱,没碰过女人,没当过父亲。最开始钟家看他是个男孩,觉得吃点药,做个手术,把病治好了,能出点力气收养了他,没想到是一辈子治不好的病。好在老钟家是厚道人家,一直照顾这个可怜孩子,当成家里人。
“小时候他还经常给我做木头玩具,但是他身上总有一股臭味,我不愿意跟他亲近。长大了才知道,他那么可怜。就慢慢试着跟他玩耍。他好像很喜欢我。
“记得小时候发烧,几天不退,有人说癞蛤蟆晒干磨成粉吃了管用,但是就是太恶心了。二舅爷就自己去抓癞蛤蟆,用镊子把蛤蟆身上的虫子一个一个掏出来,把拉蛤蟆杀了,放血,洗干净,烘干,磨成粉,煮了给我喝,一天一宿没合眼。”
没出过村的二舅爷知道自己唯一能干的事——种地,不能种了,不用他了,他觉得自己被机器代替了,什么也干不了,没办法养活自己了,再没脸吃钟家的饭了,选择结束这苦难的一生。AI代替人类工作,到底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