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发梢乘风飘摇,在耳尖与鼻翼来回蹦跳,更显得那眉头紧皱的面庞,沉寂非常。
这是我的倒影。
若不是他表情凝重,神色恍惚,还算是个剑眉星目、五官端正的俊俏少年。
这是,我?
可惜,越是看着这张脸,他的眉头,挤得越用力了。
或许是鱼儿透气,或许是柳树垂枝,也或许是微风捉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将他的倒影,撕得粉碎。
就像是他破碎的记忆。
抬起头,目光顺着湖面一路向前,他看到了湖对岸。浑身鱼鳞,脑袋由各类鱼头组成的两脚生物的幼童,正欢笑着朝少年所在的位置,扔出泥块和石头。
不过少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出神地望着这些孩子的身后,柳叶与沼地之中,一幢幢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屋舍组成了一片规模不小的村庄。
锦鱼人喜欢住在水流附近,是真的很近。若不是担心污染或惊扰流水之灵,他们肯定很乐意像他们的祖先一样直接住到水里去。
木质结构在这样的环境下太容易发霉腐朽,相比之下,石头哪怕直面流水的冲击,也能千百年不毁。而且,他们的防水工程,做的相当出色。
盘腿而坐的少年双手撑住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长时间来的练习,他已经找到了这个坐姿最安逸的诀窍,即便几个小时不曾挪动,他也没有感觉到酸软乏力头昏脑涨。
只是,他一直未能进入福伯所说的那种宁静入定的冥想状态。
“他过来了,快跑!”
“哑巴李来抓人啦!”
哑巴李?那是他的名字么?
少年眉宇间的愁思淡去了几分,虽有点苦涩,但脸上终究浮现出笑容。
他希望不是,只是他记不得了,每当他像刚才那样屏气凝神、沉思专注,他的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跑出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画面。
欢笑、哭喊,杂乱交错的声音。喜悦、暴怒,几欲将他撕裂的情绪。还有人脸,一张张他也说不清熟悉还是陌生的人脸。
对,都是像他一样有毛发有裸露皮肤的脸,所以他才会觉得锦鱼人很,怪异。
这是他融入不进村子的原因吗?
不止。
少年的步伐很慢,虽然背影略显瘦弱,但他步履稳健,与那哀默心死的神态,倒是格格不入。
随着他沿湖边向前,逐渐接近湖中心岛的村子,异样的目光,愈发多的汇聚过来。
渔夫、农妇,在看到他的同时,纷纷慢下甚至停下手里的活计。最刺人的,当属在村口警戒的守卫。
锃亮的盔甲,光滑的利刃,还有那高大的体格,无一不是在给李施加压迫。
特别是他们手臂外侧的鳍,随着臂膀结实的肌肉用力,侧鳍微微展开。这代表他们已经蓄势待发,只要有所必要,他们随时都能拔刀相向。
原因很简单,锦鱼人有个千年世仇,猢狲,而李被捡回到珠鳍村那天,人们都叫他,无毛猢狲。
这个世界的猢狲,跟李记忆中的不一样,他们会说话,会使用工具,甚至还会建屋子建村庄。最重要的是,还会武装和劫掠。
李原本是要被这些锦鱼人当做人质去阵前儆猴,或者直接就地处决。之所以能安然活到现在,多亏了福伯。
福伯是一位年迈的锦鱼人,是村子为数不多被尊称为长老的智者,似乎过去曾是青龙寺的一位水语者。不过他并不是村长,村长是一位更年轻的长老,水语者卢山。
而村长常常跟其它的商贾乡绅居住在东面高地的湖边,那里叫水月庄,那里不仅地势更高,地位也是如此。
那天,长老卢山听到了流水的疑惑,派人沿着滑水溪一路向南,直到抵达入海口,这才找到了被一堆海草裹着飘上岸的无毛猢狲。
在将他带回后,水月庄有头有脸的人物聚在一起争论了许久,毕竟这类品种的猢狲,他们也是第一次见,万一是敌人族中的重要人物,直接当场处决掉也太浪费了。
不过好在,他们的争论声唤醒了少年,作为珠鳍村长老参与商讨的福伯一直在角落观察他,自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这个所谓的‘猢狲’,不仅能安静聆听锦鱼人的争论,甚至还会露出生动且多变的表情。
于是福伯试着跟他交流了几句。
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听懂这些胖头鱼人陌生的语言,但他确实能明白这个福伯说的是什么。他想回答,他明明记得自己曾每天开口无数次,明明记得怎么发声、怎么吐词,可偏偏,他就是说不出话。
他的喉咙没有颤动,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没能发出声来。
就像是他的记忆,明明有的,他却失去了,明明没有的,他却莫名有着印象。
比如,锦鱼人,这个种族名,还有这个长相,他那混乱的记忆里明明从未有过出现,却能在看到这些生物的很短时间里,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么一个名。
只能说多亏了福伯的智慧以及,他心善。
看出少年遭遇不凡,跟猢狲也没那么多相似之处后,福伯力排众议,以软禁看管之名,收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