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一章 庙堂之高(1 / 2)岚月万乡首页

风雪初起,天色灰蒙蒙的。寅时刚过,一辆宽敞但朴素的马车沿着高峨的朱墙驶进宫门,车内大皇子岚海拥着暖厚的貂裘、手捧精巧的火炉正在闭目沉思:前日老三分别传书给他和老四,说是就西北边关的紧张形势进行商议,自己并未应答,倒是老四那边很快回复,认为还在先帝七祭期间,做儿子的理当恪守孝道,就算是再大的事,也应该等七祭过后再议,当大皇子自己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些微微讶异,一时吃不准是老四自己的主意,还是他老师给支招了,索性以一个和老四一样的理由拒掉了老三的提议,只不过措辞更加简练罢了。

昨日七祭已过,岚海掐着时辰收到了来自内阁和军密处的联合公文,告知今日早会,商议国之继承者和西北形势。虽然这次早会的重点是商议皇位继承人,但岚海清楚,一开始切入话题、并贯穿整个议程的点一定是围绕着西北形势展开,这个过程背后就是各方势力的博弈了。

进入宫门后,大皇子反倒是褪去了那一袭暖厚的狐裘,便装下车,腰间系着一条素带代替了原本的那条蓝田玉带,独自一人向着正和殿走去,早会召开的正和殿在视野中逐渐变大。风雪不大,微茫,等岚海走到正和殿门口的那条九十九级的玉阶前时,也是发间微白。

岚海在第一阶台阶前站定后,看了眼风雪中的正和殿,这十年间,多少决定岚国兴衰的大事都是从这里出去的,目光下移,刚好瞧见了早已等候在白玉栏杆前的岚风,身着白狐厚袍,静默而立,或许是风雪之中久立的缘故,发上积雪已有薄薄一层。岚海拾阶而上,走到台阶顶部,转向岚风处,说道:

“四弟来的这么早,为何不进去暖和暖和、避避风雪?”

“殿内来的人没有几个,便索性在外边等等,顺道看看雪,我身子骨倒也还行,不畏寒,况且父皇走了以后,感觉这心中再也没个踏实的避风港湾了。”

岚海凝视了岚风片刻,伸手拂掉岚风头上的积雪,宽慰道:

“四弟莫要过度悲切,父皇在的时候常提及你身子弱,每次狩猎的时候也会让我们做兄长的让着点你,这一点就算是父皇走了,我这当大哥的也不会忘。走吧,进去吧。”

“谢谢大哥。”

殿内总管太监看到两位皇子进来后,急忙安排人给两位皇子吹扫积雪,奉上了碗姜桂茶。

殿内来人逐渐增多,多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议论着各地的情况,话题热度最高的莫过于西北战事。岚海、岚风依旧静坐在火盆旁,岚海盯着盆中跳动的火焰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岚风则是研究着手中的地形图。

突然大殿中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只见一位满鬓斑白的威仪中年和一位须发花白但精神抖擞的老人一同步入殿内,岚风见到来人后立即起身问候道:

“见过老师,见过王叔。”

岚海在岚风之后才稳稳的起身,向着两人说道:“这段时间辛苦王叔和阁老了。”

中年男人只是冷冷的“嗯”了一声,老人则回应道:“两位皇子言重了,为国为民,于情于理,都不算辛苦。”

满鬓斑白的中年男人正是已故岚帝的胞弟,当今岚国唯一的一字并肩王镇国公岚宁宁,掌握着整个军密处,而精神抖擞的老人则是内阁首席齐澜,整个内阁集体的代表。

就当众人渐次落座后,岚山才姗姗来迟,后边跟着兵部尚书玄彻,见状,在座的人都心思转动,岚山神色如常,淡定说道: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方才进宫的时候刚巧遇到玄大人,便一同交流了会西北局势的看法,耽搁了一会。”

言闭便径直落座,玄彻也就近坐了下来。

岚风见状转头跟岚海嘀咕了一句:

“看来兵部和三哥走的很近啊。”

岚海漫不经心的说道:

“国事为大,先说正事。”

见人都到齐后,齐澜第一个开口:

“人都到齐了,依礼正值先帝丧期,不适合开这么兴师动众的会,但是边关突发状况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情况紧急,不得不议,我和镇国公还有各皇子都商议了一下,破例召集此次朝会,商议边关形势。镇国公,边关形势还请为诸公分析一番。”

齐澜说完后,众人都静静的看向岚宁宁,沉默半刻,岚宁宁说道:

“齐阁老,各位同僚,我们不妨再等片刻,澋灵公主还未到呢。”

此言一出,各位大臣有些躁动,其中御史台的一位主管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知镇国公此言何意,我岚国自立朝起就无女子干政的先例,当然,我不是对澋灵公主有意见,只是认为此举不合礼制。”

听闻这话,大家纷纷点头认可。

齐澜轻轻咳嗽一声,众人安静下来,只见他转头看向岚海,询问道:

“大皇子觉得呢?”

岚海见状开口道:

“王叔说等等岚月,我没意见,只不过不知道王叔是要听一听岚月关于西北边关的意见呢,还是关于正统继位的意见。”

岚宁宁说道:“二者皆有。”

这个犀利的问题一出,众人的目光都不由的凝重了几分,不知镇国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岚帝在位期间,从未有过女性参议国事的先例,更遑论商议国家继承人这种大事。

岚宁宁只是平静的说:

“陛下走之前,曾当着我的面将其一手所创的护龙卫交给了澋灵公主,怎么,陛下前脚刚驭龙升天,你们后脚就这么无视他意志体现的护龙卫?”

众人闻言,震惊、错愕、讶异等等的表情各有所现,岚风倒是表面平静,看不出内心活动,岚山则是略微皱眉后,看向了岚海,只见岚海面无表情,看来他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了,略微思忖,便又舒缓了,这个大麻烦只要不是被岚海或者岚风所掌握,那对自己而言都是有利的,只是没想到父皇真的疼爱二姐,皇权缩影的护龙卫就这么交给了岚月,只可惜,岚月是个女儿身。

正当大家都在窃窃私语期间,门外太监的传告声响起:

“恭迎公主殿下。”

岚月一袭素衣步入殿内,迎着众人的目光,无惧的坐在了大皇子和三皇子中间。

齐澜的声音适时响起:“澋灵公主到了,镇国公开始吧。”

岚宁宁挥了下手,身旁的军密郎便站起身来,一五一十的将西北边关的情报汇报出来。待汇报完毕后,岚宁宁总结道:

“综合种种情况分析,此次边关战事最大的可能性还是陛下驾崩的消息我们没有锁死,被嵬须人获悉了,所以此次举兵犯关是有预谋的,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嵬须谋和其他部落一起进攻我岚国西北,届时西北大片土地皆有沦陷的可能。但就岚星南那边传回的消息,几乎是在嵬须有所动作后,犁庭也蠢蠢欲动了,目前碎莎、狼胥两部相对没有异常动静。可以得出结论,形势正在朝着我们预想最糟糕的方面演变。”

岚宁宁说完之后,玄彻紧接着开口:

“目前我们在漠北郡驻守的总兵力是二十万人,除去后勤、辎重等,实际可投入战斗的兵力也就十七万人,而离漠北最近的陇南郡仅有不到十万兵力,届时就算是抽调支援漠北,最多也只能抽调出来三万人,再多将会失去对南山地区多铎王朝的震慑,危及西南边线的稳定。京畿五万兵力不能动,江南郡六万兵力刚完成四大家族的剿叛,需要休整。东线十四万兵力一员都不能精简,虽说东边的豫国近三年正在忙于内战,但是别忘了它的体量要比我们岚国大出不少,不得不防。所以,西北战事一旦扩大,我们能投入的最大兵力也不过二十万,单从人数上讲,肯定处于下风。”

众人闻言尽皆沉默,见氛围铺垫的差不多了,岚山适时开口道:

“玄大人就我岚国的兵力分析虽说结果不尽人意,但我认为这件事也只是我们想的有点悲观了。这十年间,岚国休养生息也恢复了不少元气,就算是紧急动员,应当也能征召一部分兵役,况且西北四部近些年收成顶多就是小满,从未有过大的丰收,天时不予,他们的积累肯定不如我岚国,我们只要和他们对垒消耗,他们注定是消耗不过我们的。”

部分人开始小声议论,点头称是。

“灵王殿下这番分析有些过于理想主义了,我岚国是休养生息了十年,但是这十年也就刚够一个孩子长大,可别忘了,为了换取这十年的岚国盛世,十年前哪一战不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这次又要让我们岚国青黄不接吗?”

户部布政司司主卢绅民立即反驳道。

岚山看了眼卢绅民,说道:

“那依你之见呢?事关西北边关成千上万百姓和将士的性命攸关的大事,在你眼里就是青黄不接了,况且你们主官还未说话呢,你一司之主就开始大放厥词了。”岚山面色冰冷的回应道。

却见卢绅民不屈不挠,直言道:

“先帝在时,臣况且能和先帝有问有答,怎么先帝走了,继承大统的人选也没有确立的情况下,灵王殿下已经开始想着搞一言堂了吗?”

岚山勃然大怒,呵斥道:

“为人臣的不敬先帝,顶撞皇室,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整个殿内的形势顿时压抑了起来,这时岚海说道:

“三弟,朝会向来是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何必如此动怒,卢司主所言我认为也无甚不妥,他只是站在岚国未来的角度上考虑,或有不周全,但并无私心。”

岚山恨恨的看了眼卢绅民,便不再言语。

齐澜适时开口说道:“方才镇国公所言只是针对岚国面临最糟糕结局的一个推测,眼下事态还没演变到那么恶劣,我觉得大家这个讨论的方向有点跑偏了。此次召集大家来,是讨论一件事,那就是眼下我们该做些什么,怎么做!”

环视一圈,见在座的诸位皆无异议,便继续说道:“刚才布政司司主卢绅民有句话倒是说到了核心,那就是继承大统的人选还没有确立。先帝驭龙升天前,一直未明确太子之位,结果就突然故去,诸多的巧合叠加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怀疑,内阁和军密处已经成立了联合调查组,彻查这背后是否存在猫腻。但国不可一日无主,外患当前,继承大统的得早早确立人选,避免国体损伤。”

话音落后,整个朝堂反而更加寂静。澋灵公主转头看向那个老神在在的内阁首席,心中默道:这个老狐狸,不动声色的就将话题引导到自己想要的局面了。

大殿上无人回应,这种节骨眼上,说错哪怕一个字,以后都将有可能引起万劫不复的局面。

齐澜扫视一圈,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后,转头询问旁边的岚宁宁:

“镇国公意下如何?”

岚宁宁面无表情的回应道:

“朝堂议事,历来由内阁主持局面,齐首席无需过问我的意见,照常主持即可。”

齐澜闻言,便看着群臣说道:

“皇上身负天运,宽泽国气,历来都是由钦天监堪明天意,呈上启祥。如今陛下崩殂,但礼制不可乱。那么陈监正,天意如何?”

钦天监监正陈余年听到齐澜这个老东西直接第一个点他的名字,顿时如临深渊,心中不断腹诽:

天意如何我怎么知晓,“天”都已经驾崩了,鬼知道他想把皇位传给谁啊,老家伙这是让我第一个送死啊。

其余人见状顿时都心里送了一口气,大家都清楚,这种场合下,第一个回答不好的大概率会变成权力斗争的牺牲品,陈余年这个倒霉蛋真够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