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赵西夜出城回营时迎面撞上了查探归来的甲三小队,一路风尘仆仆,领头的在交错间看了赵西夜一眼,赵西夜遥遥拱手示意,还好,这一队人只是面带倦容,并未有人受伤,看来此行一路上倒是没有什么大碍。斥候营位于距城十里外的矮山脚下,共分甲、乙、丙、丁四等,每等各二十支小队,每队十人,共计八百人,人数不多,却是平素里折损最严重的军营,其中丁等小队比较特殊,一半是配马的丁等斥候,一半是步卒的末等斥候,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马匹稀缺罢了。赵西夜前脚刚到营地,后脚就有中军大营的令兵抵达斥候营。
岚历十月二十九,西路军游击将军薛九仲令斥候营一天内迅速整顿完毕,而后全营撒出,围绕黑云城西、北两个方向,纵深五百里的范围内严密查探,甲、乙等斥候主要负责最外围二百里范围内的刺探,乙、丙等斥候主要负责近城三百里范围的探查,并做好接应甲、乙小队的准备。令如山倒,一时间整个营地到处都是有序穿梭的身影,却安静如常,几骑夺门而出,想来应该是典尉安排去城内喊叫那些昨夜宿醉的轮休斥候的。赵西夜迅速回到营房中,穿戴好铁甲,扎紧绑腿和裹腕后赶至丁五小队集结的地方,丁五小队已基本集结完毕,队长王大元正站在对面看着集结中的手下,看来昨晚只是借酒浇愁罢了,并未喝多。不一会儿,所有小队都集结完毕后,跑步赶往校场,典尉孟骁山看着下方黑压压的八百人,这一番出去,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永远的折戟沙场,副官清点完毕后汇报人已到齐,孟骁山直言道:“上边有令,我斥候营明天要全部撒出去,一定要把阴魂不散的嵬须骑兵找出来,这是上边给我的死命令,这也是我给你们的死命令,该讲的副官刚才已经给你们讲清楚了,现在,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找出那帮嵬须畜生,然后,活着回来。”众候闻言,齐声应诺,震耳的声音传遍了逐渐被风沙弥漫的校场。副官接着说道:“各队听令,带足水源、干粮,每队配发十支响箭,记住各自的任务区域,今夜就分批次出发。”“得令!”各队长声音洪亮的领命准备去了。
就在军令传至各营的时候,太守府也命令黑云城各级官衙开始收紧贸易往来,粮食谷物一律不得买卖,衙内司清点盘查城内官粮储量,教民司官僚齐齐上街挨家挨户查看余量存储情况,酒楼饭馆仅许维持定量供应,客栈驿旅逐舍查验住客身份,城禁宵禁同日开始,富足之家余粮太守府以市价收储,城卫军严守各门,只许进不许出。边邑百姓早已习惯这一切,往来羁旅的商队也见怪不怪了。太守府内,杜怀看着桌上墨迹未干的公文,想起昨夜和薛九仲推演的最坏情况就是北边的嵬须部、西边的犁庭部达成某种协议,共同举兵进犯岚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黑云城主要的压力就来自于西边和北边,至于西南方向,还有居延城镇守着,倒是不必太过担心。漠北郡大月城下辖的三座边城呈犄角之势镇压着西北、西南绵延二千多里的边境,其中黑云城如同一把刀尖直插西北腹地,居延城据守西南山隘,流川城靠内连接郡城和其他两城。杜怀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脑海里再次过了一遍漠北郡地形,又仔细看了一遍那份墨迹新干的文书:黑云城下辖定安、奉丘、良原、好水、隆竿五乡遭嵬须游骑劫掠,经斥候查探察觉有异,恐嵬须部还会再次来犯,且西方犁庭部亦蠢蠢欲动,遂与游击将军薛九仲合议,决定一是主动查探,摸清嵬须、犁庭两部动向,二是收紧黑云城管控,启动战备方案,三是请郡城知晓,安排居延城密切关注碎莎部和狼胥部动向,四是黑云城储粮经清查可供一个月应急使用,请郡城调拨粮草十万石作为战备,五是天气愈发寒冷,城内四万将士仍旧穿着前年旧棉衣,多数已破败单薄难以御寒,请郡城协调三万新棉衣以供将士们过冬。杜怀将公文封装好,盖上蜡封后,吩咐手下人安排邮驿以最快的速度送至大月城。
赵西夜跟着丁五小队最后一批抵达任务区域,夜空漆黑,风如刀割,众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凹坡过夜,由于害怕火光暴露目标,众人只得紧紧的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好不容易熬过了寒冷的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几人爬起来继续赶路,昨夜半寐半醒,加上一夜风割,众人精神明显有几分恍惚,赵西夜只觉脸上有些冰凉,抬头看向天空,鹅毛大雪纷纷落下。天仙狂醉揉碎白云,铁衣铮铮寒气侵体,飞扬的大雪迷乱了众人的视线,断断续续起伏的丘梁让一众人不敢有半点松懈,行进半天,没有任何发现,王大元见雪势越来越大,便让众人找了处山坳休整,选定休整地点后,安排三人撒出去布哨,分派两人去寻找柴禾,又让另外一人从马背上卸下来一口不大的铁锅,其余几人在附近挖来落雪填进锅里,等到找寻柴禾的两人拖着一棵枯树回来后,赵西夜帮忙取出火折子生起了火,锅中雪水快速融化,王大元从袖中取出一块滤酒的纱布捞掉锅中的杂隙,便从怀中掏出任务区域的地图和赵西夜凑在一起开始研究起来,从图上来看,这片区域主要以丘梁为主,多山坳山沟,容易埋伏小股兵马,还是得小心为上。过了不久,雪水煮沸,赵西夜接过一碗灌下后,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舒坦多了,足底都暖和了许多,众人快速就着热水吃过干粮后,王大元又派出去三人将前边放哨的三人替换下来,回来的三人狼吞虎咽的就着热水填饱了肚子,赵西夜负责将烧尽的木灰收拢,和雪拌湿,然后在一处凹洼的地方用刀尖挖了一个小坑,将木灰埋了进去,又将众人的足迹和马蹄印清扫后,一行人继续上路。本来王大元的意思是在此处等到雪停了或者雪势较小的时候再出发查探,但赵西夜建议还不如趁着大雪纷飞视线扰乱的情况下小心摸索,这样反而更加安全,王大元思索片刻后接纳了赵西夜的建议。
大月城,西路军大营内,岚星南披甲坐在主位上,手中正拿着萧承云送来的那封黑云城的公文仔细阅读,萧承云拥着厚裘坐在左手边静静等待,账内中间的空地上燃着一盆熊熊的炭火。半晌,岚星南看完那封公文后,起身在账内踱步两圈,开口道:“今年入冬以来,西北、西南这四部的举动确实有些异常,居延城那边的军报中也反应了碎莎和狼胥不安生,黑云城这边嵬须直接摆明了就是寻衅,犁庭我估计也忍耐不了多久了。往年来看,就算有外族侵犯,也是单纯的物资上的劫掠,不会像这次一样挑衅,而且这四个部落像是被神秘的力量在幕后指挥着一样,很有默契的同时犯边,最让我担忧的是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如果是偶然,那还倒好,如果是有意,那怕是京城那边出了问题啊。”萧承云眉头紧锁,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毕竟这个时机太过敏感。岚星南站在沙盘前一边不断审视着整个漠北郡的地理形势,一边问道:“十万石粮草和三十万件棉衣筹集起来有困难吗?缺口大不大?”萧承云回答道:“根据我今天来之前最新的盘查和了解,郡城现存官粮五十万石,棉衣二十万件,但都是战备物资,向京城请援物资的话,最快也要一个半月才能抵达郡城,况且现在京城内特殊时期,情况错综复杂,恐怕不会很顺利。”岚星南沉吟片刻便决定道:“从郡城战备物资中抽调黑云城所需物资,我派辎重营紧急护送至流川,你派专人押车,再带上公文,在流川由偏将军李平年安排人手接替护送至黑云城,你派的专人要一直跟到黑云城,亲手将这批物资交到薛九仲手上,黑云城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不容有失,另外你再主动去函居延城那边,看他们那边还有什么需要,能满足的尽量满足。同时要立即发文朝廷,调配筹集粮草和其他军需,做好临战准备。我这边会传令居延、黑云,务必全力刺探外部动态,掌握先机,责成流川全力配合两城,另外我还会分别修书兵部和宫内,协助你协调军需物资。”萧承云达成此行的目的后,二话不说走出大营,翻身上马往郡城飞驰而去。当天,邮驿便携带公文快马加鞭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第二天,辎重营接过筹备物资护送着往黑云城方向开去,萧承云安排了一个身材修长的文弱书生负责押运,不过书生身边跟着一个佝偻身材的老者贴身保护。
大雪转眼间覆盖了整个辽原,依旧在飘洒个不停。赵西夜眼尖,突然发现远处的山坡上边有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在快速移动,伸手制止了行进中的丁五小队,王大元顺着赵西夜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一个小小的黑影快速的翻过山梁往山丘后边去了。众人都将手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王大元在雪地里画图示意,两人一马,分成两队,目标远处的那座山丘,从两侧悄然包抄上去,赵西夜点头认同。这种情况下,就算看错了,那只是一只雪地里跑的野驴,丁五小队也要前去一探究竟,如果是敌人的探子,那免不了就是一场极其残酷的遭遇战。商定好战术后,赵西夜、王大元各领一队,赵西夜领着六人三马组成一队,王大元领着四人两马为一队,衔枚疾走,从两翼绕了一个较大的弧线,最后抵达那处山丘后边,眼前的景象让赵西夜心中一凛,山丘后边的一处看不清全貌的山沟上空冒出一股很淡的烟气,如果不靠近的话,这种天气下很难在远处发现。赵西夜伸手向后示意,其余五人缓慢的抽出刀,赵西夜和四个经验老道的斥候握着刀悄无声息的摸了上去,剩下一人慢慢的跟在后边牵着马,尽量保证马不会发出太大的动静,赵西夜五人呈一队快摸到山梁上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棵树旁有一个似乎是刚刚有人爬过的雪窝子,赵西夜慢慢靠近,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些许冰润的感觉,看来之前在这里的人应该刚走不久,那么现在应该正是对方换哨期间,想到这里,赵西夜示意其他几人藏在山坡的另一侧伺机而动,自己则紧紧的贴在那棵树后,对方换完哨的那个人从山梁上下来,不靠近的话是看不到树后边的自己。果然,等了不一会,赵西夜听到有脚步踩的雪咯吱作响的声音,不过在快靠近树这边的时候却停住了,赵西夜回想了一下暗道声糟糕,对方一定是发现了自己刚才靠近那处雪窝子时留下的脚印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从树后探出头正好看到对方正弯下腰看着雪地里那半个脚印,多亏了雪下的够大,已经盖住了脚印的半截,让对方一时分辨不出来是自己人的脚步还是其他人的,赵西夜疾冲到对方身前,趁对方不注意直接将他扑倒在地,紧紧的将对方压在身下,一只手死死的捂住对方的口鼻,另外一只手拼命的按住对方想伸进腰间抽匕首的手,对方另外一只手狠命的掐住了赵西夜的脖子,两人就这样挣扎在了一起,躲在山坡暗处观察这边的情况的其他四人见状立即飞奔而来,与赵西夜合力按死对方,赵西夜拨出对方腰间的匕首,直接扎进其脖子,对方口鼻被捂,只能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最后挣扎了几下死了,赵西夜见状松开手,倒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还没等喘够气,突然听见山沟下另一侧传来短兵交接的声音,想必是王大元那一队被沟里的敌人发现,顾不得喘息,赵西夜立即翻起身,招手示意后边缀着的那个牵马的同伴立即将马赶来,几人翻身上马,立即向沟下冲杀而去,借助骑马冲击之力,加之赵西夜他们算是从敌人后背袭来,迅速将敌方五人砍杀殆尽,再看王大元这边,已经有两名同伴倒在雪地,一个捂住大腿在痛苦嘶叫,另一个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赵西夜迅速走到那名趴在地上的同伴身边,将其翻身后才发现已经死了,胸膛处有一道狰狞的刀痕,赵西夜心中一阵悲凉,默默的替死去的同伴合上双眼,看向正在给那名受伤的同伴包扎的王大元,摇了摇头,王大元见状愣了一下,便又红着眼眶给伤兵继续包扎,其余人中有三个默契的散开布哨去了,另外三人收拢了敌人三匹战马及其他一些战利品。王大元包扎完毕后,和赵西夜四人看着那名永远留在这处无名山沟里的同伴,悲从中来,在这天寒地冻的漠北,甚至给死者挖个以后长眠的墓坑都是一种奢望。但是现实根本不给众人悲伤的机会,嵬须游骑的哨兵一般是十二人一队,刚才这里杀死五个,加上山梁那边杀死的一个,仅有六人,看来另外六人和他们应该是暂时分散开了,但是肯定就在附近不会太远,王大元吩咐人将敌人的左耳都割下来,赵西夜翻身上马,将另外两人一起扶上马的那个伤兵和自己绑在了一起,,一众人短促的搜刮完战场后,立即策马远离这处山沟。一路上那名伤兵的大腿上血依旧止不住的往外渗,雪地里都滴下了一连串的血痕,那名伤兵虚弱的给赵西夜说:“把我放下吧,这样敌人迟早会追上来的。”赵西夜未回答,只是沉默着赶路。雪势逐渐减小,雪地上留下来的那串血痕也愈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