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萦不依不饶,一个巴掌又抽过去,让董谧的牙齿随面具而去。她指着董谧的骷髅头说道,“你这奸贼,落得这副模样,就是天谴所致。如今还不知悔改,设毒计残害好人,你得了权势又如何?能补回这张脸?能救赎你犯下的罪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罪恶滔天,上天必将取你狗命。”平日里知书达理的公主,此刻大放厥词,若非被激怒,何以如此。
见女儿如此对待董谧,拓跋珪感到有些不妥,便呵斥道:“休得无礼,董爱卿于国于朕皆是鞠躬尽瘁,你不得如此辱骂他。”
“哼!这恶贼颠倒是非,父皇还如此偏袒他,如何告慰母后的在天之灵,如何告慰清河那数万冤魂?”敢有如此胆量,当面指摘拓跋珪,拓跋萦是第二人,第一人便是她的母后,而母后已亡故。
“你—你—你竟敢如此顶撞朕,莫非你想步你母后的后尘?”话一出口,可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拓跋萦心中明镜,留下一句话,“我等着父皇来惩处”,转身便离开。
“你—”拓跋珪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身看着贺贵妃,“这—这是—”
贺氏说道:“这又怎样?杀母的仇人就在眼前,她却无能力为。陛下还想让她怎么样?她只是个孩子,是个死了娘的可怜孩子,也是你的女儿。”
贺氏一席话让拓跋珪心酸不已,不能给女儿一个交代,让女儿如此伤心,他这个父亲没做好。为夫,他本应保护刘氏,为君,他必须处死刘氏,如此两难,他最后选择了为君。他毕竟不仅仅是一家之主,更是一国之君。他有自己的苦衷,而这些苦又能向谁述说呢?谁又愿意听呢?
董谧站在旁边,心中暗自赞许,自己这一招舍身取义真是高明。他两次拿自己做诱饵,第一次没有引出拓跋萦,第二次若不下点血本,她怎会上钩?
为了将拓跋萦引上路,董谧再次拉来了无辜的贺贵妃,用她的善良做帮凶,才有这父女反目的完美结局。虽被拓跋萦打掉了三颗牙,但他的目标已实现,这牙掉得值。
接下来,他要做的便是继续守候,等待兔子出现,然后再向拓跋萦索要羞辱之仇。
回到小院,拓跋萦坐在案台前泣不成声。婢女围在她身边,焦急地询问安慰,但她一语不发,只顾着哭。哭了一个时辰,拓跋萦擦干眼泪,提笔写了封密信,命婢女用山號传给元同。
天色已暗,婢女点起油灯,照亮了案台,照亮了拓跋萦的脸,也驱散了她心中的愤懑。拓跋萦开口讲述今日之事,众婢女听着,时而伤心、时而愤怒、时而哽咽泪流。
待拓跋萦讲完,婢女问她,“公主准备如何处置那董谧?”
拓跋萦摇摇头,“我不知,待元同的书信传回再说。”
“不要等他了,他嘴里只有一个字‘忍’。如今一切明了,董谧那恶贼害死了皇后。血债还需血来偿,董谧必须以命来还。”
“我们只能忍。目前看来,这就是董谧和拓跋绍设的陷阱,等待我自己跳进去,若是去取董谧的性命,必定是自投罗网。”
“自投罗网总好于忍气吞声。”此话掷地有声,颇具墨家风范和侠义气质,墨家人就是如此快意,人生也豁达得很。
凡事有利必有弊,他们快意行事,多少有肆意妄为之嫌,完全没有对度的拿捏,快意之后,必然会生出许多事端。
当年,墨家制定了数十条铁律,其中一部分便是限制墨家弟子的肆意而动,要求他们在行侠仗义时,必须顾及后果,达到侠义与良知的平衡,实现行侠与保身的平衡。高尚的使命、铜铁的纪律、弟子的热忱,此三者混而为一,造就了墨家的辉煌。
数百年后,使命被歪曲,纪律被漠视,但弟子的热忱犹在,他们犹如脱缰的野马,依自己的喜好行着快意,搞得墨家是一盘散沙,其没落已属必然。况且,有些快意并非出于兴义,而是逐利,没落的同时,墨家还带着一股乌烟瘴气。
稀里糊涂中,墨瞳接过了钜子令,成为新一代钜子,按她的行事作风,其治下的墨家只会加速没落。幸好她身边有个狗头军师,那个喜好胡思乱想、视他人之事为己任的元同,帮她把控着快意。
呐喊兴义使命、重修墨家铁律、清除败类弟子,这是元同重塑墨家的策略,多管齐下,让它得以涅槃重生。
兴义是魂,它是墨家弟子骨髓中的真本,在一代代墨家弟子的前仆后继中传承;有了它,墨家人不至于在杀戮中变为冷血的行尸走肉。铁律是形,它塑造了墨家弟子丰满的血肉,使他们不至于离经叛道,亦不至于束手束脚;有了它,墨家人可以兴义于天下而不受诟病。
义与律,这是理念与法度之间的相融相克,元同所要做的,便是帮助墨家实现二者的平衡。在平衡中,一盘散沙的墨家弟子将重新凝聚,他们既拥有共同的志向,又不失去自己独立的行事风格,这便是元同要实现的合而不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