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考场在一个三米高的灰白色立方体里,走进去空间无比开阔,干净、极简的风格映入眼帘。由于虚拟成像技术,四面墙体上端没有边界——从墙体的灰白渐变成天光的亮白,绵延的白光无限向上延伸。
考场的视觉效果看起来没了天花板的限制,好像一座通天白塔,压抑感减少,却多了肃穆和神圣。
长方形的桌子是白色亮面金属的,上面摆着几个电子屏和咖啡杯。一切布置都是那么简单,仿佛是刻意为了排除人的杂念。
而在场的六位坐着的考官让苏延青紧张的情绪不减反增,呼吸都有些难以平稳。
这里是高地最顶尖的造梦院校——银湖学院,虽然苏延青已经拿到了好多其他造梦学院和训练营的录取通知了,但是这里她还是想来试试,即使希望不大,也可以让这些专业人士评价一下自己这两年来筹备的作品集。
她从在这里就读的人那儿听说,银湖学院教授一对一指导的时间是另一个知名造梦学院的好几倍,而且造梦虚拟情境设备极为先进。
银湖学院录取率很低,与其他学院宽进严出的模式相反,严进宽出的制度意味着留下来的人都是尖子,而这些已经留下的人中不会再有淘汰机制。然而据说培训过程艰难,离开的人都是自动退出的。
苏延青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做一名造梦师,在造欲星球的造梦领域可以有她的一席之地,而那时因为她的存在星球能够改变一些什么。
若能进入银湖学院,能学到一流的造梦技能运用到造梦实际操作当中,在这里毕业所获取的造梦师执照含金量极高。
有两位考官喝着咖啡的动作让苏延青有些冒汗,虽然经过机器敏感层级测试的筛选后,只有百分之五的高敏感体学员因为超群的感知力进入到面试环节,但这些教授们应该也会因为轮番的面试而疲劳吧。
苏延青很担心自己不够出彩,无法打动考官。她握着作品集的手都微微发麻。
一个发色浅灰带着透明粗框眼镜,嗓音涩哑的考官拾起桌上的电子屏发声了:
“开始吧!”
苏延青展示了自己各个设计领域的作品,产品、服装、珠宝、平面、人物概念、广告等等。她从背着的画桶里拿出卷起来的油画画布,铺展在桌面上,还拿出了自己的几本速写本供考官们传递。
通过了初步机器筛选的敏感层级测试给了她很大的信心,说明她拥有优秀的击败了大多数人的感知力和联想力。
然而她深知自己的作品离造梦还很遥远,但是都是高敏感体创造力的呈现。
造梦师是构建者,通过虚拟现实模拟装置建立能满足人的欲望的情境,增强使用者感受体验。在属于自己的欲望情境中,体验者可以被激发感知,体会到日常难以获得的幸福感,满足人精神层面的需要。
机器虽然可以测试感知力等指标,却无法评断创造力的高低,也无法对思想进行评估。
在这处殿堂级的考场里,白色是底色,思维碰撞而产生的色彩才是重点。
灰发教授端详着苏延青象征了“传承”的一个珠宝作品设计图,听完了苏延青关于美和传承的社会意义的观点输出问道:
“那你觉得不美的东西也值得被传承、被延续吗?”
他一直在主导话题,应该是考官中的带头人。
苏延青将左手指甲抠进掌心,深吸一口气答道:
“每个人对美的事物的定义不同,美也有太多纷繁的样子,就像造欲星球的人们有千千万万种欲念,我们却仍然还在探索啊。”
“作为造梦师就要感受各种各样的人所理解的美,为其创造美的最大化形式。只要还有人欣赏某种‘不美’,它就还有生命力,还值得被延续。这种‘不美’甚至可以自成一派,形成某种文化也说不定。”
穿着一席宽松黑色棉质长裙的考官在电子屏上记录着什么。当她注意到传阅到她手中的速写本时问道:
“你的速写本里有许多临摹作品和速写,你觉得展示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苏延青有些惶恐,她突然意识到,和她共同竞争的这些人中的绘画技法有的已经炉火纯青了。
造梦星球的科技已然先进到可以将知识通过脑机连接瞬时输入,而技法的学习可以通过AI习得的各种数据和算法大量压缩绘画技法培训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调动大脑和肌肉进行反复训练,形成大脑和肌肉记忆。
因此,想习得的标准技法,想专精的某种风格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培养出来。
苏延青没有选择这种压缩式的技法培训,是害怕那样她的画就制式化了。她害怕她的创作失去“自己”,失去“纯真”,宁可自己摸索着学,慢慢地练。
为了筹备作品集她去了桥夏画室那样一个“画风”自由散漫的画室学习了半年,那里老老少少各种年龄段学员都有。夏老师会给每个人单独提供一些针对性基础的教学,然后在大家作品完成时帮着润色。
苏延青回忆起在桥夏画室的时光,每个人画着自己想画的东西,没有速成,但是有自我摸索儿、积累的成就感。
“我想给你们展示我在技法上从笨拙到熟练的过程。”
“虽然临摹的作品不是创造力的体现,但我选择临摹或者速写的东西都是我觉得美好的值得记录的东西,在画的过程中我很享受,从观察到记录的过程我都在学习。”
苏延青的眼神落在翻开的速写本上她在桥夏画室所记录的夏老师认真画画的身影。阳光斜斜地照在她温柔的侧脸,照得她青丝晶莹,眼神明亮。
画这幅画的意义在哪儿?
对苏延青而言,简单的说法是记录美。夏老师是多么美好的存在呀!
而更用心去感受的话,一个女性艺术家正在创作的时刻是值得定格的,那个瞬间凝聚了温柔、坚毅和认真。
艾玛·莫里索为姐姐贝尔特莫里索创作的绘画中的肖像在苏延青的脑中一闪而过,连带着牵动了她的嘴角。
“你的面试环节就到这里,之后会收到我们学院的通知。”
走出灰白色的立方体,背后的门瞬间合上,隔绝了一切屋内的低语。
能上待定名单就很不错了,苏延青想。她脚步拖沓地走着,手里抓着的作品集仿佛越来越沉重。
苏延青心想,所以是不是还不够呢?要在什么都会的基础上再寻找自己的风格,还是说单纯、质朴地自己发展就好?也许对她来说的纯真对专业造梦师们来说是简陋?
她坐在了走廊靠墙的绒布长椅上,刚坐下去的一瞬间椅子仿佛活了过来,贴合她身体的曲线和坐姿把她的身体承托起来。
不愧是银湖学院啊,椅子设计也这么讲究么?苏延青内心感叹。
虽然坐着很舒服,但她心里烦乱,好像充斥着一团纠缠的毛线。手里的几张画布怎么也卷不成能放回画桶的尺寸,苏延青觉得委屈万分。
“需要帮忙吗?”
苏延青先是看到一双流线感十足的球鞋,再抬头看到的是一个穿着银色冲锋衣和蓝色菱格短裤的,头发有些凌乱的男孩。
男孩没等苏延青回答,顺手接过蜷曲着的几张画布,坐到苏延青的身侧。
他张开其中一张画着静物花瓶的画布看了两秒,然后把画布放到腿上开始认真地卷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