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精神好一些，不再自寻短见，我便放你出去。”我在床边的沙发前停下，解释道：“但你现在的状态，我不太放心……”

“雅科夫的蓝翎，你有什么资格囚禁我、你有什么资格干涉我的行动自由？”她再度冲我大吼，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嘹亮：“我的生死，与你有何相干？”

“别这样，妮儿。我们不是订立了契约吗？总不能让我眼睁睁看着你遇到危险吧。”我被她吼得怔住，于是赶紧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摊开双手苦笑道。

“契约早已解除，你已经自由了。”妮儿接下来的话语让我的心瞬间跌进了谷底。

“为什么？”我看着她那冷漠的表情，情绪在此刻失控，用力抓住了眼前女人的手，咬牙切齿地问道：“是你要与我订立那个契约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是残害人类的血仆契约。你想订立就订立、说解除就解除？你怎么敢……梵卓妮儿，你凭什么？”

我的言语过于愤怒，妮儿在我的目光中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她的双眼开始蓄起了泪花，冷漠的表现再度浮现出莫大的哀伤。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又在不经意间伤害了她，可想到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就忍耐不住心中的怨气。

可这一刻，我彻底慌了。

我连忙将眼前泪眼婆娑的女人搂入怀中，同时用急切的言语安慰道：“妮儿，是我不好，我之前不该那么对待你，都是我不好。要不然你骂我、打我好了，只愿你心里能够痛快一些，那就好了。”

“蓝翎，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放过彼此好吗？”她倒是忍住了泪水，可说出的话语却更加残忍：“我只是想赎清过去的罪孽，你又何苦来阻止我？”

“我是说真的，妮儿。”我再次抓住她的手，作势便要往自己脸上扇去，用低到尘埃里的语气哀求道：“你打我吧……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妮儿，我什么都不奢求，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卑微至极、狼狈至极。可我内心一直反复地叙述着一个惊人的事实：我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

“算了吧，蓝翎。”妮儿摇了摇头，她的眼神中有着一刻的释然，那幅样子像是放下了一切：“你是被所有人类尊崇的帕拉丁，何苦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我只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或许她真的放下了，可我呢，我应该怎么放下？

“你是为了那个马修对吗？”我终于发出了最关键的询问，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脸庞：“梵卓妮儿，你一直以来喜欢的是什么？是这张脸对吧，这张与他相似的脸！”

妮儿的面色瞬间骤变，看来我猜对了，可她却矢口否认：“不，你和他一点儿也不像。”

“你不用否认！”我用不顾一切的语气道：“没关系的……妮儿，没关系的，你喜欢我这张脸就行，甚至把我当成他也没有关系。妮儿，其他的都不重要，只要你不离开我就行！”

“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试图在你身上去寻找他的影子。可是蓝翎，你就是你自己，我有我的罪孽需要去赎偿。可我不能那么自私，将你也拖下水。”她的声音静如止水，却字字诛心。

“如果我甘愿被拖下水呢？”

“可你不是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她的唇齿间轻轻飘出，吹灭了我心中所有的妄想，无与伦比的挫败感迎面而来，紧紧扼住了我的咽喉，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心中却是不断地感叹：雅科夫的蓝翎，真是太悲哀了，现在的你连成为替代品的资格，都没有！

待我失魂落魄地赶到桑伯福利院时，已经是月明星稀的时候。我依然记得那个女人冷漠的眼神，并且异常害怕那副样子。是的，从小便无畏任何事物的我，面对这一幕时，终于第一次生出了恐惧。

桑伯一见面便询问我关于妮儿的事，显然他已经知道了婚变的消息，脸上的担忧也是真真切切的，可我没法正常回答他。

“她没事了，只是……”

我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桑伯皱了皱眉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啊……没有。”我先是一怔，等反应过来后，便连忙否认。

桑伯笑了笑，然后将我推到桌子旁边坐下：“好，不说这个了。你都好几天没回来了，我看你也是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宵夜吧。在这等一会儿就好了！”

是啊！他可真了解我啊，一眼便看出了我饥肠辘辘的样子，因为一直守着妮儿的缘故，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进食了。看着他前往厨房，我心中升腾起久违的温暖，某种意义上，他就好像是我的父亲一般。

没过多久，桑伯便端来一盘通心粉放到了我的面前，我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到食物的我完全失去了对食欲的克制，拿起刃叉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很快扫光了餐盘中的食物，苦挨了三日的饥饿感得到缓解后，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同时我的内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我是吃饱了，可想到还有另外一人什么都没吃呢，于是询问道：“桑伯，你能不能拿一个玻璃瓶过来？”

“你要玻璃瓶做什么？”

桑伯有些疑惑，可我现在不方便回答。见我没有答话，他还是进了里屋，给我拿来一支玻璃瓶，那瓶子的容量大概得有一磅吧。

我将左手放在瓶口上方，然后伸出右手中指，在左手大动脉处划开一道血口，顿时鲜血顺溢而出，沿着指尖滴落在玻璃瓶当中。

“你在干什么？”桑伯大惊失色，可很快他又想明白了：“你是为了妮儿小姐……”

我苦笑一声：“她都已经好几天……我总不能让她去吸那些无辜之人的鲜血吧。”

等到快积满一整瓶血液时，我才终于收手，并用圣灵术抹平手腕处的伤口，然后将血瓶收入随身的口袋中。我想是时候该回去了，她也许等不了那么久。

我始终迈不开离去的脚步，因为我心中还是有很多的疑惑，原本是打算询问桑伯的，可这么一走了之，我还是不甘心。

“蓝翎，其实你不必如此，”正当我想要抬脚离开时，桑伯突然开口了：“从刚才到现在，你的心事就一直写在脸上，你不必将委屈都咽在心里……”

“可不咽在心里又能怎么样？桑伯大叔，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话。”我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同时摇头叹息：“替身是永远比不上正主的。”

桑伯的面色迅速转变为了惊诧，可这却在我的意料之中，他的表情昭示着一个事实：他果然知道那件事！他震惊了许久，方才缓缓道：“你终究还是知道了，我还以为会更晚一点呢。”

我不禁深吸一口气，凝视着他问道：“告诉我吧，那个马修卡洛斯，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伯点了点头，努力回想着一切，他的思绪似乎飘到很远的地方：“我第一次见到马修大人的时候，是四十八年前的盛夏，当时的我只有十一岁，还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桑伯认真描述着过往，他告诉了我关于这个马修卡洛斯，几乎被广为流传着的一切。四十八年前，一位来自弗里亚的西方传教士踏上这片土地，他拥有一等一的英俊面容，亦拥有一般传教士触之不及的才情与智慧。虽然两大教会之间一向水火不容，可他却凭借出众的口才与人格魅力，说服了当时的东方教会大牧首，从而获得了在索菲亚传教的资格。

那个传教士正是马修卡洛斯，在桑伯的描述当中，被无数光环加身的他，几乎是一个完人。他善良温和、宽以待人，理性且富有爱心，就连眼前这座福利院也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可他的每一句赞美之词，都在无形中加重了我的心理压力，让我不禁自惭形秽。

“说来也奇怪。蓝翎，虽然我已经记不清他的面容了，但从见到你的第一刻起，我就一直觉得，你们俩简直长得一模一样。我猜想……这大概就是妮儿小姐亲近你的原因吧。”

“那他与妮儿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呢？”我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当时的马修大人和妮儿小姐，被世人认为是最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不乏衷心祝愿他们的。他们携手行善积德、普济众生，收留无数的孤儿的同时，还为穷苦平民伸张正义，其事迹一度被传为佳话。可惜的是，他们没能走到最后！”桑伯不住地摇头，露出很婉惜的样子。

“为什么？”我下意识问道。

“听说二人即将商定婚期时，马修大人突发重病，离奇去世了。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桑伯解释道。

“怎么会突然死亡，那会儿他应该还不到三十岁吧？”我仔细想了想，那个马修应当正值壮年，梵卓妮儿总不会看上一个大叔吧。

“他当时好像只有二十七岁，比现在的你年长一些。关于他的死因，我只知道梵卓氏将此事列为了绝密，他们似乎很忌讳外人提起……”说到此来，桑伯突然压低了声音：“因此一直以来，索菲亚的上流社会都流传着一个传言：那位马修大人很可能是死于梵卓家族的成员之手，甚至可能是被吸干血液而死的。”

“妮儿绝对不是这种人。”我想都没想就反驳了。因为我亲眼见到妮儿对那名男子的深情，她怎么可能忍心伤害对方呢。

“妮儿小姐当然不会了，他们那么相爱。可是……”桑伯突然压低了声音：“梵卓氏的其他成员就不一定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心中顿时大骇，有些瞠目结舌。

“嗯！你应该知道妮儿小姐在吸血鬼一族的地位吧，不知道有多少男性吸血鬼对她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呢，那些家伙会容忍她嫁给一个人类男子吗？当年的马修大人虽然优秀，可没有你这么高的源力修为，所以那些家伙有许多方法……置他于死地。”

“可恶！这群畜牲……”我不禁大怒，猛地拍了一下面前的石桌，此时我算是彻底明白了，难怪妮儿口口声声说自己想要赎罪，因为她觉得正是当年与马修在一起，才使得对方招来了杀身之祸。

可是她有什么错？她不过只是想拥有一段美好的爱情，真正可恶的是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吸血鬼，是那些阻止他们在一起的畜牲。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的心中逐渐有了一个计划，想着自己应该去调查清楚这件事情背后的真相，或许只要能帮那个马修报了仇，妮儿心中沉积了四十八年的悲伤会稍微缓解一些，又或许，这能激起她求生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