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相撞,发出“铿铿蹡蹡”之声儿,双剑相抵,冷冽的寒芒直刺地人眼欲盲,看得在旁边的宦官陈伦心惊肉跳。场中的两人却比试得正在兴头上,掌去剑往,毫不相让,没有半分地位身份的避讳。直到东方破晓,卯时末,两人方尽兴地停功收剑。薛礼赞叹道“殿下的剑术凌厉霸气,张弛之间魄力十足,有王者之风啊!”
李治心里得意,却喜不形于色地说了一句“仁贵果将帅之才也!背后亮剑,只是想看看你应敌的反应。”话落,便听得阵儿急促的喊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殿下,不好了,幽州出事了!”
一听幽州出事了,李治不禁蹙起了剑眉。
薛礼闻言,却是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噤。幽州乃辽东战事的大后方,专门负责给前线运送粮草的,会出什么事?难道…
遭遇了突厥袭击,半路劫走了粮食,杀人掠货?还是…
“殿下…”薛礼眉心紧拧,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被报信的小宦官抢走了话语权:“殿下,幽州负责运送物资的岑侍郎暴病而卒。”
“甚?岑侍郎死了?”君臣二人不敢置信地异口同声道。
宦官喘着粗气叙述道:“回禀太子殿下,经岑侍郎的主簿来报说,前些日子,岑侍郎还好好的,能吃能睡,精力旺盛,说话也中气十足。可是…昨天,岑侍郎早膳就用了些米粥,就说胃不舒服。主簿说,要不要请个大夫看看。岑侍郎却说不要,老毛病了想必待会儿就好了。”
“然后呢?”李治紧接着问道。
此时,站在他身旁的薛礼,紧张着急地心都拧成了麻花,却不忘李治的教导,努力地耐着性子等待宦官的下文。
宦官领命继续说道:“听侍郎这么说,主簿也就没再当回事,以为侍郎也只是肠胃不舒服,旧病复发而已空空肚子就好了。”
“不想,待到当天傍晚时,岑侍郎的病不但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严重了。主簿只得自作主张,在幽州城找了个当地的郎中。郎中看过之后,大吃了一惊说,尔等为何不早请我来?难道,非要等人断了气吗?岑侍郎这是得了绞肠痧,并不是伤到了肠胃那么简单!”
听着宦官的讲述,李治渐渐蹙起了剑眉。他按剑而立,握着剑柄的手紧紧捏着,藏着内心对岑文本惨死的悲痛和猜疑。纵然岑文本属于政敌,但这几年相处下来让李治对他多了几分信任和敬爱,感激。
片刻,李治面色如常地问道:“陛下可知此事?”
宦官恭敬地回应道:“回禀太子殿下,主簿已派人快马赶往辽东。小臣想,再过几日,陛下想来就知道了吧!”
“殿下,岑侍郎殁了。幽州那边没人统辖管理,该如何是好?”
李治并未理会薛礼的话,他若有所思地“哦”了声儿,须臾片刻才道:“先让岑长倩管着吧!待孤修书给陛下,请陛下作以决断!”他所言及的岑长倩,乃是岑文本的侄子。此时他刚从四门学毕业,在吏部挂了名准备上奏皇帝安排官职。
因遇到皇帝亲征辽东,便将此事给耽搁了。
不过,他的才华却得到了李治的赏识。两年前皇帝下诏,让岑文本管理幽州运粮,李治举荐了岑长倩,让他跟着自己的叔父在幽州,负责给前线运送粮草辎重,当个副官。
宦官毕恭毕敬地应了声“诺”欠身离去。
当天,李治伏案亲笔写了一封帛书装进信筒,命令手下之人快马加鞭送往辽东战场,不得有误,违令者,杀无赦!
手下之人将信筒装进深衣胸前的衣袋里,应诺抱拳离去。
待那密使走后,李治扬声喊道:“来人!”话落,便有内宦陈伦进了书房,躬身请示道:“殿下,您有何吩咐?”
李治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叫曾荣秘密调查岑文本到底是怎么死的!”他说着,搁在案几上的手逐渐捏成了拳。接着,他又吩咐道:“从东宫府库中,拿出五百金送到岑府上去,算是我这个做学生的,为师傅尽的一份感激之心。让他们家里派人,去幽州运回遗体安葬。”
陈伦应了声“诺”欠身退下,独留李治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说实话,他还真不信,岑文本是得了急性的绞肠痧送命的。
起初,听得宦官汇报,李治就将怀疑的目标指向了自己的舅伯,岑文本的老对手长孙无忌!他清晰地记得,在前往定州的前天,长孙无忌以为他送行为借口,令犹子长孙询将他请到官邸,与他的一番对话。
“子善,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我必须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舅伯的意思是…”
“岑文本,他曾经是你四兄李泰的谋臣,与房乔的那两个儿子一样,都是效忠魏王的人。魏王李泰在这个世上多活一天,他等就不会真正甘心情愿得,让你呆在太子的位置上!子善啊,舅伯知道你这孩子心善仁慈,不喜欢将人想得太坏。尤其是你自己的胞兄,以及胞兄手下之人。以你的个性,你下不去这个手!那么…”
这席话长孙无忌说得语重心长,完全是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然心细如发,早已将长孙无忌看透的李治却依然觉察到,长孙无忌那双藏于广袖下肥大的手,紧紧得攒成了拳头,眼底精光闪烁。
李治故作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以不敢置信的模样望着他道:“怎么?舅伯要对四皇兄下手?他…他毕竟也是您的外甥啊!”
长孙无忌狡猾得一笑,摆摆手道:“李泰?不不不,擒贼先擒王固然是好,但,减弱敌人的羽翼,慢慢地将其孤立起来比杀了这人更妙!你逐一减除他的势力,留着他的性命,既可以消除你的威胁,又能博得美名。人人都只会说你仁慈宽厚,顾忌骨肉亲情。不到万不得已,可以不对亲人下手就尽量留其性命,保护名声!”
颌首,听了长孙无忌的这一席话,李治心里不是没有一番计较的。这根本不像是长孙无忌惯用的手段。以他对长孙无忌的了解,知道自己的这位舅伯向来都是将政敌彻底消灭,根本不会在乎自己将来会得到坏名声的人啊。就说玄武门之变后,他为了不给父亲,或者更准确地说不给自己留下后患,竟以父亲的名义令人将李建成和李元吉十多个未成年的孩子杀得一个不留,几乎血洗东宫和齐王官邸了,何曾顾忌名声了?或许,他这么说,真的是为了我?
他以为我心慈手软,顾忌名声才这样说的?或者是,他根本不敢明目张胆杀李泰,只能退而求其次将目标锁定李泰的党羽旧部身上?
嗯,这几种可能大概都有一点儿吧!
那么,岑文本…这次父亲委任岑文本到幽州主管运送粮草,却将一向亲信的他留在长安与房乔等政敌商议朝政,搞平衡之术。长孙无忌岂会甘心情愿?除掉房乔目标太大,弄得不好也会失去父亲一向对他的信任和倚重。不值得!只有杀了岑文本…
杀了岑文本,目标不大。既给予房乔敲山震虎,也不会遭到父亲的猜忌和顾虑。其次,长安距离幽州数千里之遥,即使杀了他,也不会有人怀疑是他长孙无忌派人干的。
纵观贞观朝二十年来,长孙无忌从未有过派人远之千里去暗杀政敌的前科。如果,这次岑文本的死确系他所为。
那么,这个长孙无忌就真太狡诈狠毒了。
岑文本是要除掉。然,这个时候杀了他实不应该!李治眯起眼眸想着,长孙无忌真是为了排除异己,竟连江山社稷都不顾了!
十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十天,曾荣从幽州快马赶来,向李治汇报了调查的结果…
然而,这个结果,却大大地出乎了李治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