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舱不算大,挨着船尾,挤挤挨挨地摆放着许多杂物,靠窗一面则摞着船家口中的那十二口箱箧,大概是许久没有清扫,舱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臭。
一个时辰后,冷静下来的虞玉跟随齐冷来到这里。
虞玉伸手抵住鼻端,瓮声:“来这里做什么?查什么案?”
为什么要来受这种气味的折磨。
齐冷示意严义开箱。
严义走上前,拔刀砍断箱盖外的广锁,便要伸手开箱,箱箧竟突然从里面发出震动声。
众人一凛,齐冷往前挡住虞玉,目光攫着箱箧。
严义手握佩刀,凝神开箱,看清箱里情形以后,瞠目色变。
旁侧的数口箱箧像被什么唤醒,跟着发出微弱的、断续的震动声,间或夹杂痛苦的呻吟,严义按捺心头惊愕。
逐一打开箱盖一十二口两尺见方的箱箧里,赫然蜷缩着一个个被五花大绑、口塞布团的男孩!众人无不惊悚!
严义给箱箧里的男孩逐一松绑,走回来道:“头儿,应该便是那一批孩子了。”
齐冷环视过眼前这些苍白的、胆怯的脸孔,再看向箱箧底部被洇湿的脏污痕迹,眉间笼着厚厚的阴翳。
舱里有恶臭味,箱箧打开后,那些气味更浓,齐冷知道那骚臭味道的来源。
身侧人影一动,齐冷下意识伸手去拉,虞玉指着角落的一人,回头道:“是毛毛。”
齐冷看过去,想起码头那个重金寻子的船夫,松开手。
虞玉走向货舱角落,看着箱箧里六岁多大、瞪着双茫然大眼的男童,试探着道:“毛毛?”
男童蜷缩着孱瘦的身体,闻言肩膀一震,本来空洞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虞玉胸口发酸,伸手接他。
靠近时,忽然嗅得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低头看去,惊见毛毛裤裆一片洇湿。
不及细看,胳膊突然被齐冷握住,虞玉被拉起来,往外走。“叫张徒来善后。”
齐冷语气低沉,拉着虞玉离开货舱。
虞玉有些莫名其妙,及至隔壁舱室,抬头道:“怎么了?”
“不是嫌臭?”齐冷不多解释。
“尿裤子而已,小孩子嘛,谁还没尿过?”虞玉不以为意,却见齐冷脸庞阴着,眉间的那一层翳影根本不散。
虞玉忽然想起些什么,脸色微变:“难道不是?”
齐冷声音难辨情绪:“是。”
虞玉困惑。
便在这时,严义从门外进来,汇报道:“头儿,除受刑以外,孩子们没有大碍,但有一人伤口流血不止,得找大夫。”
齐冷:“先包扎。”
“是。”严义领命离开,从头到尾,脸也是阴着的,跟平日里判若两人。
虞玉宛如雷击一样僵在原地。
严义话里的意思已很明白,所谓“除受刑以外”,便是指里面那些男孩都已经被东厂那帮人施过宫刑,成了阉人。
虞玉思及先前去抱毛毛的那一幕,毛骨悚然。
以前在王府时,虞玉或多或少听闻过一些关于阉人的难以启齿的秘辛,因为被阉割,那些人没有办法像常人一样控制自己的三急一一尤其是内急。
所以,阉人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骚臭味,便是爱洁的,一天更换两三次衣服,也难以彻底清除那股像刺青一样耻辱的味道。
虞玉细思至此,全身发麻,每个毛孔都似被针尖戳开,忍不住拢起双臂。
“怕?还是恶心?”齐冷坐在案前倒茶,拿了一杯递过来。
虞玉一愣,顺着他节骨分明的手指看过去,蓦地想起来他也是遭受过这种酷刑的人。
胸口顿时像被钝器狠狠重击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胳膊肉里。
齐冷发现她神色不太对,眉峰渐拢,不再调侃,用指敲茶杯:“喝茶。”
虞玉嘴唇发白,看向那一杯茶,怔忪半晌,才伸手握过来。
齐冷并不清楚她内心所想,只以为是被货舱里的事情影响。
他开解道:“人还在,能回家,总比葬身荒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