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文宗皇帝深鉴“穆、敬“两朝之弊,即位后励精图治,去奢从俭,免捐减税,勤于朝政。是以中外皆贺,以为太平可冀。唐文宗虽为皇侄,但和四皇叔李怡年岁相仿,自幼一起读书编史,写诗作赋,深知四皇叔虽然寡言少欢,装呆卖傻,实是治国干才!几次相劝出仕,无奈李怡避嫌不肯。
人说帝王长寿者少。此话不假!唐文宗在位十四年,虽无功绩卓著,倒也相安无事。只因这期间朝臣各置亲信,你争我挤,朋党之争闹闹哄哄,使得这位文宗皇帝心力憔悴,身疲力竭!他曾叹道:“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啊!”
他渐渐身体哀弱多病,心力不支。因文宗皇帝无子之后,几次欲让位给李怡,立他为皇太叔。可叹立叔父为太位,万朝无此先例,是以未曾出口。想想几位侄儿和弟弟,确实没有一个德才之辈。又不禁忧积心头,常常嘘叹不已。
且说到了开成五年。唐文宗已是病入膏肓,卧榻不起。他自觉时日不多,不得不抓紧,安排接位之事。这一日,几位大臣和中贵太监总管唐忠桂来到龙榻前,宣宗言词混混沌沌地说:
“…众…爱…爱卿…。”
“皇上!”
“朕…不行…不行了…。”
“皇上,您有什么话就下旨吧!”
“皇上,您的旨意,这个…臣等半字不敢更改!”中贵太监总管唐忠桂,说话喜带“这个“无数,但忠心耿耿,心地善良,倒没有许多狗肠犬肺!
文宗点头,有气无力地说:“迎…迎长者……少阳…院!”话未完,又昏迷不醒了…
“遵旨——”众人齐下跪应道。
且说这中贵太监唐公公,领了文宗旨意,带上左,右神策军、飞龙军、羽林军、骁骑卫。数千人一起来到京西藩王邸。只见《光王院》,《安王院》,《颖王院》,《陈王院》等等无数王院一字儿排列。
一位将军不禁问道:“公公,皇上要咱们迎长者,这么多王爷,谁是长者呢?”
这位唐公公眼睛一瞥,说道:“这个…,若论长者嘛——!这个…光王李怡是皇叔!完宗皇帝驾扇,便合紹位。敬宗,文宗、还有这些王爷……”说着,他用手指点着这许多的王院,接着说道:“这个…,都是光王的皇侄儿!这个,这个…,你们说,谁是长者呢?”
众迎驾将官都没有他知道的多,阅历浅,又见老中贵总管如此炫耀,无不附和地说:“那当然是光王李怡是长者喽!”
“诸位!这立皇大事,出了岔错可非同小可呀!”有人胆小怕事地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唐公公,这安王李溶和颖王李瀍,都是皇太弟!他们二人谁为长呢?”
“这个这个…,他们嘛——,安王排行第八,颖王排行第五,这个这个……。”唐公公如实说道。
有人问:“唐公公,你说咱们迎哪一位呢?”
“这——?这个……,皇上圣谕——,这个……,不清!这个……咋办呢?”唐公公愚忠而胆小,有些犯难了。
“哎……,有了!”老中贵突然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见。
“公公,怎么办?”众人齐问。
唐忠桂道:“皇上圣谕嘛—,这个这个……,谁也不准擅改半个字!”
“对对!有公公在,谁也不敢!“众人道
唐忠桂压低了声音,又道:“这样,我等谁家的门也不进!就在门外宣旨,这个……谁出来算谁。这样,既不算违旨,又没风险错处,这个……怎样?”
“好好,就依公公您的!”
老中贵太监总管见大家没有异议,甚为得意,暗赞“中庸之道”为高!他随即扯开嗓门喊道:
“喂——,皇上圣谕:这个这个……,迎长者——少阳院……!”
连喊数声,不知是公公的声音尖细,还是王公宅深,竟没有一家开门!老总管有些焦急道:“这个,这个……,我嗓子不好!你们照我的宣法一齐喊——。”
众人虽感到好笑,却又不敢发笑,应道:“好吧!”大家互相望了一眼,一齐喊起:“喂——,皇上圣谕:这个这个……,迎长者——少阳院……!”
这一喊,声音响彻王公宅院!倒弄得老中贵总管啼笑皆非,骂道:“混帐!把本公公的口头语,这个这个……也给喊出来了!真是,这个……哼!”
众官员和神策军,羽林军,飞龙军,骁骑卫等军士皆忍俊不住,但又不敢得罪公公,“嗤嗤”笑声仍掩袖而出。
其实,在唐公公宣谕之时,诸王各家都有人听到了。只是各自心思不同,反应也自不同。
……四皇叔李怡听到宣谕,心下一惊,知是文宗皇帝就要晏驾了!宣长者去少阳院,长者即是他!可是接位之事甚大,说长者又不宣姓名?可不能轻易而出,落一个“抢位争帝”之嫌!故而久久捋须沉思,徘徊不止。
……安王李溶,久病卧床。此刻正待进汤用药,听此宣谕,知道三哥驾崩已去,悲惊过度,汤泼碗碎,昏厥过去。
……颖王李瀍,正和道士赵归真谈仙说道。夫人王氏急忙报道:“颖王、你听——?”
此时宣谕声又起,李瀍也不禁惊怔呆楞在那里。
赵归真经世老道,事故通达,忙和王氏耳语几句……。
这王氏夫人何等敏思!当即面露喜色,外出开门。她先左右照了一遍,见都无动静,随即半掩罗裙,矫言道:“长者颖王在此!公公宣谕何事呀?”
唐忠桂是知错急燥,面红耳赤,口吃愈重:“这个这个……。”
此时,李瀍和赵归真已提剑出门,雍雍大度,身材伟岸,英气逼人!他蕴和含威道:
“唐公公,迎接孤家何事?”
“这个、这.......,皇上迎长者,这个这个.......。”李瀍打断唐忠桂的话,泰然自若道:“噢——,知道了!皇兄前几日对孤家说龙体不癒,想让孤王掌接少阳院,册封皇太弟。唉——我本不愿意,想来皇兄无学之后,就答应他啦!好吧,咱们走吧!”
这一切,李怡都看在眼里。
李瀍做了皇帝。
百官皆知己错!殿下不免有所议论。李怡只是笑笑,说劝众人道:“莫议新皇上!”
李瀍鹰日扫射殿下,随即说道:“钦赐安王李溶、杨贤妃、陈王李成美死!随先皇于地下,以慰思亲之痛!”
“啊——?”百官皆惊未定。又相继贬诛得宠于文宗皇帝的内侍、大夫官员数十人。
众官员望着四皇叔,希望他能出面劝导劝导武宗皇上;李瀍也望着这位四皇叔,是瞧他的态度神情是何反应?
无数的目光盯在了李怡身上!他感到如同千万只金针向他刺来!他恐慌了,恨不得立即飞出皇宫,钻进一所罕无人迹的深山小庙,古佛青灯,诵一世“阿弥陀佛”。
夜,暮临京西藩王邸。恰逢黄檗和尚造访,李怡心情稍安。两人抛开政事杂念,说佛谈经,空空无无,不觉月影西移。
这时,四名黑衣人跃入光王院,闯入厅室,提剑便要刺杀李怡!四皇叔大叫一声,倒在了桌下,黄檗急拂长袖,铁袖功荡卷劲风。两柄长剑落地!另外两名刺客复扑上接斗,狠命拼杀!看样子此行使命难违。黄檗僧不得不施展绝技,神拳怪腿,四名刺客见和尚武功高强,久战不下。此时王府兵丁赶来,不得已才飞身遁去。
黄檗思考道:“四皇叔,我看那四名刺客身手不凡,应皆是大内高手!你性命安危,恐怕和新皇上有关,还望早作计议!”
李怡道:“禅师所言不差!刺客此行未遂,必会再来!孤家想连夜去江陵,暂避在表弟处!”
“好!事不迟疑,请皇叔带些兵卫随行,多多珍重,贫僧告辞!”此时夜空已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宫中,四侍卫垂首待斥!李瀍骂道:“和尚可恶!”
继之,李瀍又道:“那光王已成惊弓之鸟!怕是今晚要乘雪夜而逃!你们可如此这般……”
雪夜,李怡驰马狂奔逃命。
光王府侍卫拼斗追兵,个个血染白雪毙命。
宫中侍卫飞马猛追。
四皇叔白马中箭倒地,李怡摔死在荒岭深壑。一个侍卫下去,找到了李怡尸首,摸了摸鼻孔,朝上面喊道:“已摔死了!尸首咋办?”
崖上头领道:“冰天雪地的,丢在那儿吧!饿狼会帮忙打发他的。上来吧,回去复旨!”
雪地里,李恰在艰难的爬行。一座寺院遥遥在望,他再也爬不动了。等他睁眼醒来,只觉禅房炉暖,净被裹体……
回到此时……
“……四皇叔,咱们终于逃出来啦!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吧?”又是黄檗和尚在唤他。
“啊——。”李怡从往事的回忆中醒来,合掌诵道:“阿弥陀佛——,大难不死,佛祖庇佑!上天有眼,日后李怡得志,必报大恩大德,再建寺院,重塑金身!”
“四皇叔,此离京师已远。深小大岭之中,估计危险不大了。你在此稍歇,我去化些斋饭来,咱们也该充充饥了?”黄檗说道。
李怡悲怆地说:“师弟小心,眼下化斋,非比往昔啊!”
“皇叔放心!”黄檗说罢,将剑埋入草丛,空手去了。
李怡见黄檗走去,举目四望。此间山青水秀,空山鸟语,飞瀑遥挂,好一幅青绿山水图!若在往日,必引起他诗兴大发,引颈高吟!
他低头看一看破烂的僧袍,露趾的鞋袜,不禁长嘘一声,悲从天来,泪流如涌,嘶声呼道:“天地之大,竟没我李怡立脚之地!天空海阔,竟无有我光王容身之所,天哪?”
黄檗化斋回来,手中拎着个包袱。他见李怡如此伤感,也不禁自顾悲生。泣声唤道:”皇叔,眼下不是悲切之时,还是先吃些东西,改改装束!”
李怡闻此,知道险境尚在,空悲何用?问道:“师弟,眼下逆境,还真能化到斋饭衣物?”
黄檗和尚又有些高兴了,讲道:“皇叔,看来朝廷灭佛,但仍民心向佛哇!”
“噢?此话怎讲?”
“我去一个乡村化斋,乡民农夫不仅毫无敌视之心,反而纷纷咒骂皇上,不该毁寺灭佛!大家凑起斋饭,又献出些衣物,劝我们改掉僧装,避过这场佛门大劫!”黄檗说着,取出衣帽又道:
“皇叔,咱们先换换衣装,再填肚皮吧!”
李怡闻此,道:“贤弟,此时咱们倒真是四大皆空喽!”
黄檗苦笑两声,二人忙着换上衣装鞋帽,看着倒不算破旧,俨然如一主一仆,相视不由笑了。”
李怡感慨道:“武宗灭佛,孤家一人!民心向佛,万户千家,我佛终有复兴之日!”
“对!皇叔,快来用些斋饭!老是四大皆空可受不了呀!”黄檗和尚说着,打开了饭包,只见尽是些窝头、菜团,咸菜之类。
二人各自吃了几口,只觉得“窝头碜牙,菜团苦涩,咸菜无味,酸臭刺鼻。
“哎呀,这斋饭是何味道?”黄檗和尚吃下又吐了出来。
李怡嚼了几下叹道:“野菜树叶,还能不苦不涩么?盐贵如金,威菜何能不酸不臭?民苦如此,还能一心向佛!佛祖会睁开慧眼的!”
黄檗闻此,深受感动!脑海里现出昔日佛家生活。
丰盛的佛斋素馔,比荤肉鸡鸭味美,做工考究,用料精细。皇宫讲佛,御赐紫金禅杖,珍珠袈裟,价值连城!金银翠玉,富敌世族望门。
美景往事,一闪即逝!忽然灵光闪动,不禁问道:“皇叔,你为何三番两次推脱,不当皇上呢?”
李怡叹气道:“师弟,外人岂知皇家事呀!”
道罢又说:“为了一个皇位!历朝历代多少皇子皇侄,皇后皇妃,皇叔皇孙,人人心揣一把刀!加上那些官宦侍卫,南牙北司。唉——,人言物极必反,位极必险哪!”
黄檗闻此,颇有感触,沉思良久言道:
“是啊!佛门各派,也都是口念皆空,贪心甚重!贪至极,必遭劫!北方兴禅宗,强调苦修行,也不无兴佛之道理呀!”
李怡也沉思道:“孤在佛门,又遭此却难!也不禁反思以往——,只求无为,畏险而不为!是大错而特错了呀!”
“错在何处?”
“倘若孤家做了皇帝,岂不是欲不为而不为,欲所为而为之吗?”
“哎呀呀!四皇叔,佛家至理,你今日是悟透了呀!昔日高僧道安曰: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你若为国主,佛门何愁东山再起?”
李怡闻言,点头深思。
黄檗此时感到此难虽艰,却换来灵台金光,遥望远山瀑布,不禁吟道:
“千山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
……
“好诗句!吟下去呀?”李怡闻声赞道。
“嘿嘿,武僧弄诗!吟不出喽!”
“我来续之!”
李怡兴致勃起,细看瀑下砅崖转石,跳珠倒溅;涓流涧溪,弯回水转,放眼东去重山,雾蒙云涌,如见恣肆浩瀚,白浪滔天!妙词脱口而出: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
“好!好气魄呀!”黄檗鼓掌赞道:
“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非帝王之志,焉能自涧溪以观东海?曹孟德东临碣石,方有此句。皇叔自在深山,收海入眼底!绝妙佳句呀!”
二人沉浸在幽谷联句之意境,忘乎一切,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笑罢方歇。李怡见天色不早,又不禁愁上眉梢,问道:“师弟,逆境未脱,你我投奔何方?”
黄檗想了想道:“奔五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