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年(前164年),二十五岁的张骞以匈奴人堂邑父为向导,带了一百多随从自长安出发,一路向西,于元朔三年(前126年)返回长安,历时十三年得以凿通西域。
自那之后,长安不再是大汉的长安,而成了世界的长安。
东市得以繁盛,城北作坊得以兴旺。
天下各州郡之货尽入长安,而后一路向西,除丝绸茶砖,排第三的当属漆器。至于瓷器,大量出货还需要等到海上丝绸之路的开通。
城北作坊半数为漆器作坊,且髹(XIU)漆的工艺极费人力。《盐铁论·散不足》说“一杯用百人之力,一屏风就万人之功”。
三娃的父母皆是髹漆匠人,髹漆是指将漆涂在器物之上,为了形成一定的厚度以便雕饰,髹漆通常需要三百道以上,硬化后的漆器无毒,髹漆过程中的液体漆有毒,髹漆工坊里的空气有毒。
三娃的父亲已病逝,三娃的母亲即将病逝。
作坊赔了一贯(1000枚)铜钱,那是髹漆工人快一年的工钱,那是一个月的药钱,那是宣平贵里任意一户人家一天的饭菜钱。
周义没有去过三娃家,只听他说起过大概位置。
走过一排排没有窗的作坊(髹漆需要23-30度的温度,需要80%的空气温度,多数作坊相对密闭),来到一处棚户区,污水横流,垃圾遍地,飞蝇成堆。
周义询了几位三十岁左右的“老人”,找到了三娃的住所。
一间十平米不到的低矮木屋,没有门。
“三娃...”
周义在门口等了片刻,没有回音,只好闯了进去。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瞪着眼睛看着屋顶,眼球上停了一只苍蝇,半响都没有飞走。
周义以为她死了的时候,她眨了下眼睛,将苍蝇赶走。
“我来找三娃。”
女人有些艰难的转了下头,盯着周义看了许久才开口说话,声音如同破烂的风箱强行被气流带出的震动,那气流还时断时续。
“三娃子昨晚没回,他不要娘了吗?她不要娘了啊...”
许是说话耗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就那么侧着头,瞪着眼,半天都没有再眨一下。
周义也有些喘不上气来,想要退出房去,刚一转身,那边再次传来破风箱一般的声音:
“照顾三娃...如果可以...”
周义以一个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然后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多一点,给她一些活下去的信心,于是走到床边,诚恳的说道:
“姨,你放心,我先去把三娃找回来,然后去请医生...”
三娃说过母亲有病,但没说过到了这种程度。
周义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那个女人合上了眼睛,苍蝇停在眼球上都不愿眨一下,在周义说他会去把三娃找回来时,合上了。
周义小声的喊了两声:
“姨,伯母...”
等了片刻,他再次开口喊道:
“三娃,你回来了...”
周义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故作惊喜的喊着三娃的名字,那个头一次见面的女人,当然不会被他骗到。
谁都骗不到她了。
周义见过许多尸体了,他知道三娃他妈也成了尸体。
在房中又停了片刻,然后就像是突然记起了极其重要的事,周义飞奔着出了那间低矮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