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非指一殿,而是占了整个长安城近五分之一的面积。
卫子夫披散着头发拖着裙摆从椒房殿冲出,未施粉黛,不戴凤冠,。
身后侍女捧着霞帔,边追边喊着皇后娘娘。
卫子夫猛的停了脚步,侍女长出了一口气跪下,手捧霞帔举过头顶,不料一道人影从身侧快速闪过,与侍女撞在了一起。卫子夫有些狼狈的爬起,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狂奔。
侍女追着一路穿过掖廷,从一小门进到未央宫北区,那里一排过去,有织室,暴室,石渠阁,兰台,天禄阁,麒麟阁。
织室,暴室是归少府管辖的的皇家染布制衣之所,石渠,天禄两阁是朝廷存书讲学之所,兰台有天下官员档案,唯独麒麟阁,所有宫人并不知晓其用途。
卫子夫抬头略作辨认,径直往着麒麟阁奔去。
侍女跟了一半便停了脚步,那处是禁地,太监宫女不得靠近,擅闯者杀。她有些茫然的跪在暴雨之中,刚刚即便被撞倒,她也本能的护着手中霞帔,这时才意识到,没了雨廊遮挡,手中的衣服早已淋湿,小侍女觉得七月的长安原来也可以这么冷。
卫子夫也遇到了阻拦,那是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护卫,身穿黑色绣衣,未披甲,有着一股比羽林军更为肃杀的气质。
“霍光,霍麒麟,今日非是以皇后身份见你,是大姨有事求外甥!”
长安风狂雨骤聚,白昼如夜,闪电中,麒麟阁的大门被人缓缓拉开。
卫子夫推开绣衣护卫,奔了进去。
雷声让里间的对话断断续续。
“救救据儿...你知你表弟为人...汝兄建绣衣...汝舅也去了...陛下蛊毒深已...他疯了啊...”
“姨母...光非是不愿...实不能...”
对话未能持续太久,卫子夫再次踉跄着出了门,一无反顾的跑进那片雨幕,跑向刘彻所在的前殿,身形在天威之下显得渺小而又无助。
当她再次从前殿出来时,上天似发了善心,风依旧,雨却小了不少。
卫子夫终于不再奔跑,一步步往椒房殿行去,每一步似重千钧。
椒房殿与长安城内所有其它的灰墙黑瓦建筑不同,因墙壁使用了花椒树的花朵制成的粉末进行粉刷,整体呈粉色。
卫子夫喜粉色。
刘彻以前也喜欢,但他喜欢的颜色太多。
先有陈阿娇,后有王夫人,李姬,李夫人,钩弋夫人。
王夫人有一子封了齐王,李姬有二子封了燕王,广陵王,李夫人有子封了昌邑王,到了六十三岁,还与钩弋夫人赵氏生了刘弗陵。
卫子夫从来都不是最受宠的那个,但她不在乎,因为她有刘据,他是太子,但她跟刘彻做了几十年夫妻,也只有一个太子。
她很少去前殿找刘彻,刘彻也很少去椒房殿,建章宫落成后,刘彻换了住处,十年里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卫子夫一次也没有去过建章宫,听说很漂亮,有千门万户之称,可这万户里没有皇后寝宫。
她觉得自己有些老了,从前殿到椒房殿,她走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一切都是从元狩三年(前120年)开始的,那年方仙道李少君进了长安。
三年后,那个如同太阳一般闪耀的少年将军,她的好外甥霍去病走了,仅23岁。
又五年后,李广利带着他的弟弟李延年,妹妹李夫人来了。
元封五年(前106年),她的弟弟卫青也离开了她,剩下她跟太子,形同孤儿寡母。
刘彻自那年起,迷上了丹药,开始想长生,开始频繁的去泰山封禅。
七年前,他在封禅的路上还从河间带回来一个女人,赵氏。
三年前,被称为钩弋夫人的赵氏生了一个儿子,刘彻很喜欢,时常在外臣面前夸耀此子类我。
卫子夫仰头迎着雨水看向天边,看向那如同黑幕的乌云,长安的雨且有的下。
入了殿,卫子夫让侍女烧水洗了澡,对镜梳妆,穿好霞帔,戴好凤冠,挥退所有人后,找出了那条白绫,她没有更多的办法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死,能不能叫醒那个疯了的丈夫,她挑了一个朝南的方向,死去。
因为她最后收到的消息,太子出了南城门,逃了出去,她想着,悬高一点,最后看一眼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