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嘴唇都被碾磨得火辣辣的,祝今夏快要喘不过气,才呼吸沉重地?别开脸去。
“让我……”她气喘吁吁,“让我喘口气。”
时序默不作声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背过身去。
他的忽然?抽离让人摸不着头脑,祝今夏顿了顿,“……只是?喘口气,没叫你走开。”
时序背对她,无可奈何?笑了两声,哑着声音说:“祝今夏,我也?得喘口气。”
喘气就喘气,干嘛拿背对她?
祝今夏正想问,话到?嘴边,忽然?灵光一闪,睁大了眼睛,乐不可支。她在黑暗里瞄了眼,可惜光线太?暗,他又背对她,什么也?瞄不到?。
她故作天真,叹口气坏心?眼道:“刚亲完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好伤心?。”
“……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你不抱我,还拿背对着我。”祝今夏茶里茶气,幽幽怨怨。
“那你要我如何??”时序看穿她的茶味,冷静反问,“继续抱着你,然?后擦枪走火?”
祝今夏终于笑出声来,一边面上发烫,一边得意洋洋,正准备乘胜追击,楼上忽然?传来开门声,紧跟着有人下楼来了,脚步声逐渐靠近。
她脸色一变,压低声音扔下一句:“你压压枪,我先溜了!”
随即拔腿就跑。
跑回小?楼的一路上都在想,下楼的是?谁,会不会看见时序窘迫的样子,越想越乐呵,脚步也?越来越轻快。
她傻笑着,像个?怀春少女,捂着脸快乐地?回巢。
都跑到?门口了,没想到?隔壁房门忽然?一开,袁风面无表情站在门后,双手抱臂,吓得她一个?急刹车。
“这么晚了,还没睡?”祝今夏干笑两声,故作镇定?。
“这么晚了,你不也?没睡?”袁政委用机关枪似的眼神扫射她,“大半夜的,上哪去了?”
“……上厕所。”
“是?吗?”他上下打量祝今夏,眯眼问,“上厕所上得满脸通红,嘴都肿了?怎么,厕所有蚊子,咬你了?”
“……”
“还挺会挑地?方咬,咬嘴?”
祝今夏飞速转动大脑,心?想要不要揪个?便秘过于用力,把嘴都咬肿了的借口,就听见袁风冷笑一声。
“祝今夏,当谁没谈过恋爱啊?小?爷火眼金睛,当我瞎呢,回来一路上你俩都在后座玩地?道战,你以为我不知道?”
“……”
这下也?不用找什么借口了,事情早已败露。祝今夏举起双手投降,认了。
原以为袁风又要碎碎念一通,骂她不讲义气,在他伤口上撒盐,却?没想到?他只是?定?睛看她半天,最后没好气问了句:“确定?是?他了?”
祝今夏一怔,随即点点头,洒脱道:“就他了。”
“可真有你的,人到?三十还玩异地?恋。”袁风白她一眼,“先说好啊,异地?恋十有八九成不了,将?来哭鼻子了,你可别一把鼻涕一把泪来找我诉苦!”
祝今夏奇道:“等等,你不劝我悬崖勒马?”
“劝什么啊,脱缰的野马拉得住吗?”袁风没好气,“孩子都大半夜把我打发进屋,自?己偷溜着上门亲亲了,我还能棒打鸳鸯不成?”
听他的语气,颇有种自?家的好白菜上赶着被猪拱的味道,祝今夏纵使面上通红,也?没忍住笑出声来。
袁风看着她水亮亮的眼睛,红艳艳的嘴唇,过往三十年他很难见到?祝今夏这一面,她没了束缚,神采飞扬,像是?把错失的叛逆期统统补回来了。
犹记得读初高中那会儿,他正处于人嫌狗憎的阶段,他爸连皮带都抽断了好几条,他妈也?隔三差五骂他。
那时候袁风理直气壮说:“谁青春期还没点脾气了?不就翻个?墙,上上黑网吧吗,谁还没有个?叛逆期了?”
他妈当即指着隔壁楼,“人今夏就一直很乖,从来没叛逆过!”
袁风憋半天,憋出一句:“祝今夏又不是?地?球生物,她一外星人,咱就不能在一个?赛道上比!”
而今在这大山之中,他也?终于见到?了她叛逆的一面,青春期时她没有早恋,也?没有翻墙上黑网吧的历史?,可二十九岁这年,她偷溜出去跟人亲小?嘴了,当面跟他撒谎的样子像极了十七八的少女在跟家长狡辩。
当了二十九年的发小?,袁风很想以大舅哥的名义谴责那位带坏他家姑娘的登徒子,也?很想把棒打鸳鸯的戏码都上演一遍,可祝今夏笑得那么开心?,他又没脾气了。
自?家姑娘都二十九了,小?荷才露尖尖角,哎!
思绪就这么多转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一个?逐渐清晰的码头上——也?好,东方不亮西方亮,他们之中总要有一个?人过得好吧。
袁风笑了笑,说祝今夏,既然?选好了,那就别管那么多了,趁这个?把月时间,先纵情享受。
祝今夏认认真真看着袁风,说你放心?,这次我依然?会毫无保留,全?情投入。
很多人都说,经历过失败的感情,人就会有所保留,可这对后来的人并不公平。
如果每爱一次,就会丧失一部分爱人的勇气,那说明爱情本?身并不美好,又何?必再来一次,让自?己变得更?加胆小?。
古往今来人们赞颂爱情,是?因为爱上一个?人的过程,不仅是?灵魂与灵魂的贴近,更?是?认识自?我的一趟旅程。
感谢卫城,她发现了自?己并不向往循规蹈矩的人生,她也?渴望自?由,渴望更?强大的对手。
如今遇到?了旗鼓相当的灵魂,如虎添翼。从前是?时序照顾她,为她干里迢迢翻山越岭,今天是?她独当一面,带着使命前来帮他。
她曾是?个?社恐,是?个?讨好型人格,今日终于也?长出逆鳞,长出一身迟来的反骨。
大人们曾教导她要圆融,要磨平棱角,是?时序的反复诘问让她意识到?,人生来不同,又为何?要趋同?
找到?自?我,才摆脱了枷锁。
祝今夏回到?房间,拉开窗帘,果不其然?在三楼的小?窗前捕捉到?他的身影。他们像隔海相望的两艘小?船,在这个?夜晚飘飘荡荡,起起伏伏。
她弯起嘴角,很快接到?时序的来电。
他的声音里还浸染着些许笑意,听上去柔软又明亮,“跑那么快做什么?”
“不跑等着被抓包?”祝今夏反问,“刚才下楼的是?谁啊?”
“顿珠。”时序没忍住暗骂了句方言,大意是?懒人屎尿多。
祝今夏失笑,鲜少听他说和屎尿屁相关的话,更?别提方言了。和他又插科打诨了一会儿,她最后收敛笑意,叫了声他的名字。
“时序。”
“嗯。”他隔空望来,声音很稳。
“我喜欢你,你知道吧。”她说得毫无阻碍,像陈述一个?公理,一个?早就广泛存在的客观事实。
时序猜到?她接下来想说什么,失笑打断她:“祝今夏,告白的话是?不是?应该留给我说?”
“为什么?”她很快反问,“你可别说因为你是?男性,否则我立马打拳给你看。”
“是?了,险些忘记我们祝老师是?学女性主义的。”那头传来他模糊的笑意,片刻后,“好,那你说吧,我听着。”
祝今夏先说谢谢,谢谢他让她乘上驶向旷野的列车,在这趟起初漫无目的的旅程里,有他的指引,她才找到?了新的航向。
“航向是?什么,爱情?”
“不,是?自?我。”
时序莞尔,“哦,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弯起嘴角笑,“也?不算自?作多情,你是?意外收获。”
接着她说加油,请他务必在稳住中心?校的同时,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
“诚然?当校长的你也?让我觉得闪闪发光,可你的才华应当闪耀在更?高的地?方。”
“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吗?”时序故意问,“地?质学者就一定?比乡村校长更?有意义?”
“不,意义在于个?人,可我总觉得老天爷给你这样的聪明才智,不是?为了把你困在山里。”她很认真,一字一顿再清晰不过,“很多人都可以做这个?校长,包括我,包括袁风,虽然?不能像旺叔那样完全?地?牺牲自?我,但?只要愿意,我们都能推着中心?校往前走。”
稍作停顿。
“可是?时序,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在科研领域发光发热,很多人纵使有这个?愿望,为之不懈努力,都不一定?能走到?你现在的位置。你既然?走到?了那里,就不该再回头。”
“……”
“你不是?对我说过吗,你们地?质领域也?有乱象,有固收清贫的科研者,也?有经不起考验的时代创伤。你还有更?远大的抱负,想去到?更?少人去过的地?方。”
他有些动容,静静地?凝视着那扇小?窗,那个?有些模糊的身影。
“所以时序,请你答应我,不管学校这青黄不接风雨飘摇的状况会持续多久,你都会努力解决,然?后让所有列车都开往它该去的方向。”
隔着两扇窗,他们遥遥相望。
有那么一刻,时序喉咙发紧,他恨不能跨越这点距离,大步流星朝她奔去,将?她紧紧拥入怀里。
良久,他沉声回答:“我答应你。”
像在虔诚许诺。
然?后就听见她笑起来。
她忽然?话锋一转,说时序,异地?恋很苦哦,你怕不怕。
“多少有一点吧。”他收敛心?神,笑了一声,“毕竟棉水那么大,我们祝老师又这么招人。”
“我怎么就招人了???”
“还不招人?”时序记忆力过人,“才刚恢复自?由身,介绍对象的就蜂拥而至,还要么年薪百万,要么家里有岛。”
祝今夏没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说怎么办啊,可我就喜欢穷困潦倒。
他也?跟着笑,笑完才说:“怕是?怕,但?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怎么会不怕呢?爱让人患得患失。
可他们之间共同经历的一切,相似的灵魂与共振的时刻,又让他无从害怕。
如她所说,他们之间有太?多难以复刻的瞬间,那是?很多人终其一生大概都没有遇见的,也?是?无法替代的。
换一个?人,换一个?地?点,也?许会有新的际遇,但?祝今夏就是?祝今夏,她是?独一无二的。
他知道于他而言,于她而言,都更?愿意和眼前人去看更?多的风景,而非和不同的人看相似的风景。
在那晚的通话里,他们没有谈过去,也?没有问未来,既没有明确定?下关系,也?没有急于讨论进度。
命运要带他们去哪里,他们就坦然?地?扬帆。
时序知道,在不久之后还会迎来新的别离,她要出山,他会留守。
可没关系,祝今夏也?知道,虽然?他们总在再见,但?再见是?为了再见。
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勇敢的向日葵不会枯萎。而在无人问津的山谷里,总会开满籍籍无名的鲜花。
他们会在一个?夏日相逢,于金沙江上看碧浪层层,看起伏的山川与连绵的旷野,也?会在每个?冬日重聚,看万里白雪,看日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