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十九、江陵雪(3)(2 / 2)大唐女史薛涛传(人间惊鸿客原著小说)首页

回到浣花溪,她叫小蛮笼炭:“怎么秋夜这样冷了。”

“你是病人才觉得冷,这才九月呢。”小蛮说。

半晌,见薛涛仍在烛下痴坐,小蛮忍不住道:“今天散了心,怎么还是这样?”

薛涛流下泪来。

小蛮叹口气,也懒得再劝,自去睡觉。

薛涛又坐了一会,铺纸写道:

江边

西风忽报雁双双,人世心形两自降。

不为鱼肠有真诀,谁能夜夜立清江。

薛涛放下笔,右手握住左手,都一样冰冷。

原来情之伤人,不亚于刀刃。

冬夜是很长的。成都无雪的冬夜,只有冷雨,细细的,尖尖的,千万遍针砭人的心。

薛涛在枕上踌躇。去!等到开春,就再去江陵。

不去!不会有结果的。

去!去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都已足够。

到最后,蜷在夜的芯子里,她只余下渴念。假如可以看到他,假如可以抱着他,别的还有什么重要?

都是她的错,是她不该与他分争。是她太任性。

对,从明日起,好好做笺,再攒一些钱,就到江陵去。先睡吧。

等天亮起,昨夜的疯狂和睡梦一同褪去,薛涛又可以假装与常人一般吃饭饮水,和僮仆一起制作纸笺。

还能真的再去?那像什么样子。她问自己。微之始终不来信。哪怕只来一个字,哪怕是一张白纸……都可以给她莫大的勇气。

但他不来。

思念依旧让人疯狂。许多不眠的夜里,理智褪去,疯狂风生水起,恨不得立刻掀被出门登舟,往江陵飞驰而去。

一个度过无雪、一个度过有雪的冬天后,成都与江陵又都春来。

“……花砖水面斗,鸳瓦玉声敲。”邻家儿童在花树下琅琅背着。

薛涛恍惚停步,回身笑问:“这是谁的诗?”

邻家老翁笑道:“先生教的,元公元稹的新诗。”

“哦。”薛涛心里一窒,细听那诗意,是贺喜新居落成。她想起他们曾亲昵盘桓的简陋庭院,竟已经空**了吗?

对她来说,那甜如鸩毒的地方。

薛涛望向锦江,江水初涨,江花初放,那绯红碧绿的勃勃生机注入她体内——薛涛忽而觉得轻松了。

她爱他,那么一切阻碍都不该称其为阻碍,没有回应,便该去追求回应。

何必自制自苦?

她要再去江陵。

元稹刚在严绶与崔潭峻为他建造的新居中住下。

这天春光明媚,崔潭峻读了他的《使东川三十二首,笑道:“这里面有几首,情致摇**,十分动人。”

元稹看了,恰是在东川时写自己与薛涛情事的那些。他将诗卷掩起。

严绶噗嗤一笑:“元郎如今寂寞,当年艳福已提不起了。”他一击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若连这个都想不到,算什么朋友?”

掌声方灭,就有人带着个少女走进庭院。

严绶笑道:“此女名唤安仙嫔,是个良家子。非出名门,做妻自然是不配,但给你洒扫房间、整理巾栉吧。”

少女垂头走过来,向元稹一礼,头也不敢抬。

元稹看去,她不过十六七岁,鹅黄衫儿,娇小腴润,生得像枚饱熟的杏子。虽则和“仙”字毫不相干,倒也可喜。

他笑拱拱手:“多谢兄台。”

是夜与崔严二人纵酒尽兴而归,元稹想起诗笺还未收起,踉跄来到书房,却见枝烛下安仙嫔正把所有纸笺都方方正正理在一起。

“放下!”元稹忙呵斥,再细看时,新诗旧文,乃至写坏的公文草稿全混在了一起。

“以后不要进我书房。”他不耐烦地吩咐。

安仙嫔心惊,半晌嗫嚅道:“我不识字……但我觉着,郎君是做大事、有大才干的人,所以凡有您字迹的纸张,都是珍宝。我生怕丢了,才整到一起……”

元稹放下手中的纸笺。应酬周旋了一天,恭维他实则看不起的人,心已经又卑微又疲累。

“你过来。”

安仙嫔一惊,连忙低头小跑过来。

元稹伸手抱住她。在少女的卑微和温顺里,他似乎终于得到了休憩。

元稹纳妾的消息传到了西川文坛。

满庭柳絮。

薛涛喃喃念道:“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