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嵬低着头,或许是两日的劳累,抑或是有其他的原因,他的眼中遍布血丝。
“大人!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一名报信官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大声叫着。
徐嵬揉了揉眼睛,掐着两眼之间的山根,这几天在他的耳边传来的全是“大事不好”,起先还会感到十分焦虑,但现在竟是有些听习惯了,应该说是麻木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哪里又出问题了?”
报信官喘着粗气,佝下身子双手撑膝,断断续续地说,“大人……不好……不好了。”
“你先缓一缓。”看着对方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他生怕对方一口气顺不上来,成为青峰城第一个因公殉职的差吏。
报信官抬起手摇了摇,但还是深呼吸几口,终于是能顺畅地说完整一句话了,“大人,不好了,死人了!”
城中到处都在死人,每一刻都在死人。
徐嵬这样想着,他开口问道,“在何处,因为什么,伤亡多少,受灾程度?不要着急,说清楚。”然后他传来点卯官,准备询问有几人处在轮休的,刚好组织起这些人去处理救援一事。
“是赤甲卫的人死了!”
徐嵬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目圆瞪,脸色惨白。他快步走到报信官身边,两手像一双铁钳似的紧紧捏住后者的肩膀。
报信官吃痛,但徐嵬全然不顾,立刻大声质问道,“到底什么情况!为什么赤甲卫的人会死?!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这场天灾已经演变到连修行者都无法抵抗的程度了吗?!
……
伍晟在雨中疾行。
在他正前方还有一道身影,所以他只需紧紧贴在这道身影背后便能躲过大部分风雨。
其实只凭他目前登阶一境的修为,顶多去联合治水司参与治水甚至留在官府内做文职,但现在人手实在紧缺,去联合治水司起码人多力量大,一起出力拧成一股绳不容易出差池,可是说要让他执行两人一组的供粮任务,却是十分冒险的。
伍晟自然清楚,但他觉得只要有常大哥在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
赈灾司已经忙不过来了,自是懒得跟这种愣头青多费口舌,再加上常久观也不反对,于是伍晟自然而然地被分配到了常久观身边,由他们二人结成一组,去往尚未被洪涝危害的城区发放赈灾口粮。
常久观特意放慢了速度。
作为四境开鼎武修,肉身刚刚接纳丹沉气开始搭建人身“虚宅”,在筋骨之上的打熬还不足以硬抗如今城中肆虐的风雨,在体表之上还需要附上丹沉气作为外御屏障,抵消大部分压力后再由肉身体魄硬抗剩下的一小部分风雨之势。
比起不专注于体魄修行的炼气士,武修消耗更少,更适合执行这类需不停奔驰的任务。即便如此,常久观也不得不一进到屋内便暂歇起体内气息的运转——消耗小是相对的,实际上在这般恐怖的暴雨中疾行,消耗就小不了,必须得抓紧一切空隙来恢复,不然很难完整地完成任务。
而在他身后的小伍却只是个刚刚合炁的孩子,就算已经在加强肉身修行为成为武修打下底子,但不以丹沉气作为根基,肉身强度有限,尽管有自己在前遮风挡雨,伍晟还是很难跟上他的脚步。
一开始,常久观是不愿意带上伍晟的。执行供粮任务无异于与时间赛跑,每快一秒都意味着或许能多及时发放到一家,消减城中百姓遭受饥荒的可能性,身后带着个拖油瓶会极大拖慢任务进度。
兴许可能因为自己慢了几刻,少发放到几家,城中灾情便会进一步恶化。
常久观深知自己任务艰巨,兹事体大,不是由着小伍性子胡来的时候。
但他看到小伍眼中的期待和信任的时候,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想到小伍去到联合治水司之后的处境。
那里鱼龙混杂,小伍又只是个不入流的吏从,名微力薄。
会不会有人把他当成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会有人告诉小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吗?
会有人护着小伍吗?
常久观开始担忧起小伍。
作为小伍仰慕的对象和官服中的前辈,他早已将照料后辈这件事下意识地印在心里。
于是鬼使神差之下,小伍顺利被分到与他一同行动。
风雨中疾行的常久观回头看了一眼小伍,确认对方还跟在身后。
“还跟得上吗?”他的声音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能传到人耳边的只有几个微弱的音节,这还是他动用了一部分丹沉气的效果。
小伍回以一个艰难的笑脸,然后伸出右手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没问题。
他们被分在城南,是距离城东涝区最近的几个街道,他们已经走过十五家人,大致完成了半数,再完成两个街道的供应,他们就可以先回到城北的官府稍作休整,然后再接受下一轮的调配,如此往复,直到暴雨停歇,或者等城主府拿出一个具体如何应对的章程。
如此安排已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这些城主府的修士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像傀儡机关一般日夜不停的运转,况且傀儡机关之流的机巧物也需要供以灵气,哪能生生不息。
一路走来,常久观愈发煎熬。除了身体上经受的摧残和气息枯竭带来的疲惫,更让他感到痛苦得是城中百姓那一张张憔悴的脸颊。
不只是饥饿导致的面黄肌瘦。
对于一些人家来说,干一天活才能吃一天饭,一天没活干就三顿没着落。
这可是整整七天啊……
绝望在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