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绵的山脉披上青衣,彼此相互依偎着看尽这世间兜兜转转的景致。山谷间的动物总有不安,倒是那些山石泥土或因存世长久,故而也就比命如流火般转瞬即逝的血肉之躯多了份从容的肃穆庄严。
这间依傍在山脉下的屋舍仿佛是藏在林间的一只眼,屋檐下的片片竹帘是眨巴着的眼睑。西面的飘窗下方是一池白雾萦绕的瀑布。窗内小火炉边上熬煮草药的霜九言生得标致,那头乌黑的发丝垂至腰间,由窗口灌入的微风许就是奔着那发丝里散发的草药香而去。
“阿蛮,该喝药了。”霜九言将冒着热气的药汤倒入陶土小碗中,伸出头向着窗下的瀑布唤到。
霜九言的声音传入瀑布下的水潭中,一条停靠在潭底圆石上的小金鱼便摇晃着脑袋吐着水泡慢慢浮了出来。
“你老是从这里进来,当心哪天跳锅里,我便直接把你与这些野菜一并煮了。”霜九言低着头与逆着瀑布的流注跃过窗户入屋,由鱼身化作的一个脸蛋圆润的童子威胁起来。
“你不就是时时想着各种法子要吃了我,所以才故意在此支起炉灶的吗?”阿蛮俯视着跟前矮榻旁摘着野菜的霜九言,一点不怯地揭露着其歹毒的心思。
霜九言手里的野菜被她的指尖一下掐断,她阴着脸缓缓抬头望向坐到自己对面端起碗的阿蛮,突然露出狰狞的尖牙冲其嘶吼起来。
阿蛮一脸冷淡地盯着霜九言,那眼神就如大人看幼稚的孩童玩无趣的把戏般嫌弃。
霜九言见阿蛮面无表情地盯自己,随即收起吓人的模样,又露出甜得腻人的笑容朗声道:“看你把我想得多坏了,我不过是觉得小孩子就是要时常吓唬吓唬才能长得结实。”
“你想吃我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阿蛮低声说罢一脸嫌弃地白了眼霜九言,又在将药一饮而尽后,抬起手腕擦嘴开始埋汰:“只会吓唬我有什么用?说到底你还不就是一个憨傻,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多少次了,那只臭乌鸦不能信你偏不听。”
“你都念叨多久了?至于那命珠,兴许他是真有什么大用处也说不一定。”霜九言摘着野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道。
“你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一听这话,阿蛮便来了气,他激动地吼了一句将碗重重放到榻桌上,吓得霜九言一哆嗦。
“你说得倒是轻巧了,被他偷袭险些打死的是我又不是你。”阿蛮继续动气厉声怨言,突然又感到胸腔一阵绞痛,他忙一手撑着桌沿一手揉着胸口。
见阿蛮发怒牵动了伤,霜九言忙一手抓着野菜,一手拍打着自己与阿蛮之间的空气安抚:“好了好了,你莫要动怒,我错了还不行吗?”
阿蛮看着霜九言那满脸敷衍的样子,心头顿时泛起一股无力感,于是皱眉冷声道:“罢了,你就是条长不了记性的臭泥鳅,不然也就不会落得如此。”
谁叫阿蛮说的都是事实,霜九言受着他的话,也只得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爬满发根处的冷汗咧嘴露出尴尬的苦笑。
满月与落日在西垂的山脉后完成了某种他们从不示人的交易,然后缓缓爬上了延绵的山头。自铺撒这世间的光由猩红变得冷白起,穿街走巷的叫卖声便都于空中掉了下来,就与落入了沉默的湖底一般。
少平庄的管事将虎杖和其他人安排到一间铺满稻草的大屋里,随后冷傲地对众人高声道:“你们今夜都在此休息,待天明后自会有人来领你们下去。”
待管事的出门后,虎杖走到靠近窗户的地方盘腿坐下。一个年轻且模样生得挺清秀的小伙靠过去打量着他,搭讪道:“兄弟,你是何方人士?”
只觉得脚和肩背疲乏不堪的虎杖没有说话。
见虎杖不搭理自己,那岳川只得没劲地环顾了一周各自躺下休息的其他人,然后窝到一角负气地自言自语道:“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统统给我记住了,待我哪日翻身了,我也甩脸给你们看看。”
深夜里的几声鸦啼,唤醒了侧卧在草席上的虎杖。留心一下,就会发现他与那些艰难谋生的人们有着差不多的凄苦。他们的皮肤都是那般的干燥黝黑,身上总冒出一股热腾腾的汗味,手上布满老茧和深深的裂口,十指短得贴肉的指甲缝里填满污泥,肩上长久地压着生存的担子。若心思总牵挂在他们身上,只怕这世间……就真是叫人心酸的炼狱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到虎杖后脑上,他辗转身子时于朦胧中感觉到两束直勾勾的光。于是猛地睁开眼睛,一下被那躺在他身边正直勾勾瞪着他的岳川吓得一激灵,还险些哼出声来。
虎杖坐起身喘气看了看自己躺在别处的其他人,有些惊恐地低声对岳川问:“你何时睡到我身后的?”
“你一睡下,我便过来了。”岳川说着用手撑起头咧嘴笑了笑,别说那模样还真有几分好看。
好个吓人又坦白的家伙,虎杖看其的眼神由惊恐一点点转变成了排斥。
见虎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侧躺着的岳川倒也识趣赔笑道,“兄弟你莫要生气嘛,我可不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怪人。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见对方一副有眼力见,但却没脸没皮的模样让虎杖多少有些不自在,他随口敷衍道:“除了这满屋的打呼声,哪还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你再仔细听听,”岳川说着用撑着头的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然后直勾勾地注视着紧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