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日夜操劳，做梦也不是什么怪事，只是不知道陛下做的是怎样的梦。”

“朕梦到和人下棋，却总是输，一局一局又一局，这已经好几天了，朕也不知在梦中输了多少局了。”武曌用手扶着额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狄仁杰闻言先是低头不语，忽而轻轻一笑。

武曌问道：“国老笑什么？”

狄仁杰低声道：“臣知梦。”

“哦？国老还会解梦？”

狄仁杰只是不言语。

武曌笑道：“国老想说什么便说，莫要在此戏弄朕。”

狄仁杰不急不缓地说道：“陛下在梦中下棋不胜，是无子也。这恐怕是上天在警示陛下吧。”

“不知国老此话怎讲。”

狄仁杰站起身来，拱手对着武曌说：“太子是天下的根本，根本动摇，天下必大乱，若陛下立太子以安抚人心，实乃社稷之幸。”

武曌望了一眼狄仁杰，道：“朕早有立太子之意，不过朕倒想听听，依国老之意，谁为太子合适？”

狄仁杰坚定道：“非庐陵王不可。”

武曌冷冷道：“你可知当今是李家的天下，还是我武家的天下？”

狄仁杰立在亭中，拱着手，只是低头不言。

“这么多年了，你们这些人还是一点儿都没变。朕自认为待你们不薄，给你们高官厚禄，而你们呢？哼，阳奉阴违，吃着朕的，用着朕的，表面上对朕恭恭敬敬，实际上想的念的还是那个李家的江山！”

言罢，武曌拂袖起身，背对着狄仁杰，望向漫天的大雪。良久，武曌开口道：“朕欲立梁王武三思为太子。”

狄仁杰猛地抬起头，惊声道：“陛下，万万不可。今天下百姓未厌唐德，庐陵王实乃民心所向。梁王者，大才也，可辅世长民，为朝堂宰辅，但难居天子之位。陛下还请三思！”

“你在质疑朕？”

“陛下，当年先帝卧病，令陛下监国。后陛下自取神器，至今已十有余年，如今陛下又想立梁王为后，这岂不让先帝在泉下无颜面对太宗皇帝！况且陛下与梁王只是姑侄，梁王若立，陛下百年之后，必不血食。而庐陵王可是陛下的亲生骨肉，若庐陵王立，陛下千秋万世后亦可长享宗庙。”

武曌转过身来，质问道：“那谁又能保证朕百年之后，这天下是否还是我大周的天下？后人又会怎样议论朕？”

“天下者，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尧不忍以一人之利而病天下，陛下岂能为一姓之私辜负百姓民心。且禹汤文武虽人与骨皆朽，国不复存，但其言犹在，其心其迹昭然可见。陛下一世明主，人心所附，又何惧身后之名？”

武曌不怒反笑，道：“你也不用吹捧朕，朕自己心里清楚，莫说什么尧舜禹，就算是太宗、先帝，朕也是遥不可及。而且这朝堂内外对朕不满的人还少吗？他们巴不得朕早点死，好让朕背上千古骂名。”

“是非功过留待后人，陛下又何必多想。”狄仁杰的语气也有些许无奈。

雪似乎小了一些。武曌望向亭外，忽然想到上阳宫刚建成的时候。那年春天她陪先帝移驾到此，花木成荫，日落宫池，一切都是崭新的样子。

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春天了。

武曌边走边说：“朕自登基以来虽无大功，但若说勤政爱民，朕也问心无愧。后世流言，怕也只能欺朕是个女子罢了。他们偏要骂，可朕也偏要做。他们若想在朕死后出来胡闹，朕也管不着。可现在朕活着，就别想在朕面前跳来跳去。”

“陛下……”

“行了，朕累了，国老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言罢，武曌便走出了九洲亭。

狄仁杰呆站在亭中，看着武曌一行远去的灯火，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开口说道。

“狄大人，我们送你回去吧。”

婉儿和几名宫女站在一旁，见狄仁杰一言不发，便开口惊醒了他。

狄仁杰点了点头。

婉儿在前引路，其余宫女或掌灯，或撑伞，将狄仁杰送出了提象门。

车夫见狄仁杰出来，忙上前去想要搀扶他。狄仁杰摆了摆手，他虽然老了，自觉身子倒还算是硬朗。

雪比刚才小了许多，夜月也透出来一些朦胧的光亮，狄仁杰身后的宫门沉沉地关上，“砰”的一声，震得月光都颤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