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部分:嵩阳晚钟1起源(1 / 2)破阵子之盛唐余晖首页

(一)

乾元元年重阳节,嵩阳观在进行了一天的庆典之后终于在傍晚时分短暂的安静下来。嵩阳观位于嵩山南麓,道观规模宏大,教众颇多,整个都畿道无出其右者。尽管几年前紫袍真人羽化,后又逢安胡反叛,教徒骤减,但百年威名尚在,每年的重阳节仍是顶级盛世,各方真人,法师,炼师,道士,善男信女汇聚一处。若哪位羽士因为当天吃多了肉喝多了酒,含有幸福的笑容去世,即便破戒也绝对能成为一桩千古美谈。

酉时正刻是观里用晚斋的时间。重阳晚上也一样三鼓三钟,寓意福禄寿全,其实就是通知大家可以吃饭了。这几年河东和范阳一带连年战乱,能每日听闻这钟鼓之声已是莫大安慰,最简单的一日三餐,如今就是人生的福禄寿了。

可这一年嵩阳观的重阳,通知晚饭的钟声,愣是敲了二十九下。

敲钟的人是这年春天到观里的一位法师,叫殷淑,字清湛,人称中林子。他虽然不到四十的年岁但已经被称为殷淑大法师,这不仅仅因为他的师傅是大名鼎鼎的玄静先生,而是其本人讲道也名冠一时。他讲道自然流畅,道义博大精深然并无晦涩,只因他学贯古今,见多识广,往往很晦涩的部分都可以讲解的通俗易懂。只是人一旦有了才华,难免性情古怪。殷淑到了嵩阳观之后很少参与观里日常作息,有时候你能在清晨的观门前找到宿醉未醒的他,有时候是在屋里弹琴一弹一整天,有时候两三天不见人说是进山吸收天地灵气去了。观里的监院衷一道长几次三番都想惩治他,可惜都被方丈以“非我道观中人,让他去吧”推脱过去。偏偏衷一不敢以监院之名私自就处置殷淑,因为衷一尽管比他年长近十岁,却要叫他一声“师叔”。殷淑算起来是方丈的师弟。

殷淑来嵩阳观的时候还带着一个书童和一个护卫,不羁的样子不像个道士反像个离家出走的世家公子。总之除了在观里讲道时一派雅正,其余时间他都神神叨叨,仿佛随时会羽化成仙。因此当他无缘无故敲了二十九下钟后,观里的人也只是笑笑:又发疯了!

嵩阳观以外的道人更是没人在意饭前敲不敲钟,敲多少下钟,大家都已经陆续到斋堂落座开始说笑了。这时一个大约二十出头长相斯文清秀的道士正在众道友之间穿梭,忙里忙外布饭走菜,这个人正是观里的饭头,悯修。刚刚安静不到一个时辰的嵩阳观再次热闹起来。

悯修照管好这边道友和宾客的饭菜,马上单独备了一份斋饭亲自端着向三清殿方向走去。殿西侧袇房第三间就是殷淑的住处,悯修是来给他送饭的。敲钟敲的那么兴起必然不会去斋堂用饭了,最主要的是殷淑平时也很少去斋堂用饭,悯修不送,一顿两顿的他也就不吃了。其实斋堂离他的住处无非二百步距离,端碗热水过去都还烫嘴的程度,悯修猜想他大概是不喜欢斋堂这个地方吧。

悯修大概去年夏天到的嵩阳观,在茶头下面做事,观里本来的饭茶离开之后,衷一监院就让他一并做了饭头茶头。原本还有三个道士,平时却不住在观里,而且悯修虽然年轻,但为人沉稳,做事认真细心,遇到像重阳节这样的大日子,他也可以安排的井然有序,衷一对他很是信任。

之后不久殷淑就来了观里讲道,一开始悯修只是偶尔看他不怎么去斋堂才给他送饭,后来竟然成了习惯,做了饭头后也依旧如此。但是这并不合规矩,就算是方丈,也不能顿顿饭都在自己房间里面吃。

后来有一次方丈正好遇到他送饭,他对方丈说明,其实自己有很多不解之事,每次借着送饭的时间会向殷淑讨教一两句,竟似乎有所感悟。方丈也知道他这个所谓的师弟虽然时不时醉酒,但是年少之时便已受过三堂大戒,并且确确实实请他来讲道之后,嵩阳观也香火渐旺,所以不管是醉酒还是单独吃饭,又不是杀人放火,不算什么大事,也就默认了。

悯修看到房里有光,知道是殷淑已经从钟楼上下来了,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应声便推门进去。殷淑在桌前坐着按着手,看来是钟敲多了虎口震的疼痛。一身素白道袍,头上随意一根木簪子,倒是跟他一双草鞋颜色莫名的呼应上了,再加上他脸上白里透红,眉目舒朗,微微带笑,不仅看上去没有穷酸相,反倒奕奕神采,带着凌厉的俊秀。

殷淑身后一个十二三左右的少年,正是他的书童唤作明篱,看到悯修端着饭菜进来赶紧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一堆乱纸,过去接了过来。

“道长,明早天不亮我要跟悯常一起下山,我想明早大部分道友和宾客都会离去,我应该会闲下来,就答应悯常陪他一起去置办蔬菜果品”悯修解释完前言,又接着说道,“所以明天早午斋饭,让明篱去斋堂取吧,我已经叮嘱好了他们准备”

“哈哈,我没这般难伺候,必须每顿饭都要人端来才肯吃。”殷淑笑到。

他本来三十五六的年纪,看起来却要年轻许多,最多二十七八的样子。成年男子成亲之后会衰老的很快,因为养家糊口可以说是身心俱破,这样看来,和尚道士如果戒色戒嗔戒酒戒荤确实有永葆青春延长寿命的功效。

殷淑并未戒酒,此时悯修就注意到他桌子上正放着一壶,他一边吃着青菜一边喝酒。悯修站在对面都感觉到这搭配的辛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说道:“今天一位不知哪个观里过来的道友问我中林子是哪位,我指给他看,他却嘲讽说没想到只是一个白袍小道,想来应该名不副实。”

“我的赤袍胸口染上大片墨迹,就在今早,我写字时不留神打翻砚台。”殷淑低头吃了一口,全都咽下去了,才继续说,“就只能穿白袍了,一会我去跟师兄解释一下,今日这样的场合我着白袍出席,确实不妥。”

他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一个苍劲的老者声音,“解释就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道法自然,白袍紫袍有何区别!”

说完这句话来人已经走了进来,正是嵩阳观的方丈,年逾六旬,须发花白但双目炯炯,道号喻松真人。他本来是嵩阳观的监院,紫袍羽化后就为方丈,也不知是因为战乱还是紫袍的名望太高,嵩阳观由喻松掌管后,香火大不如前。很多人断定这就是他找来殷淑讲道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