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是弹珠店?”他的话把我从虚无中拉了回来,像是挂在这黑乎乎车厢里开了一盏微弱的灯。
“我去过好多次,记都记不清了,你听……这首歌是弹珠店外面大概距离一百多米的便利店放的,他们最近在卖新式番薯,搞活动一直播放这个。”
仔细听,除了杂音以外隐约能听到他说歌声。
对啊,他比较熟悉这里,应该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你继续听,有什么听到感觉到熟悉就说。”
“为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两个警员不干了,你觉得能把我们载什么好地方吗?”
“他们肯定是和上司开玩笑的,条子都这样,黑不黑白不白的。”
“哪怕是开玩笑,用这东西遮住?警局还不公开吗,肯定是去见不得人的地方。”
“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算上你几个伙计,所有的义体,端口,外骨骼,我们可能还会参与什么试验,被用来做科学研究,或者做成恐怖袭击的炸弹人质,被……”
“好好好,我听就是。”
“夜空俱乐部,说白点就是个脱衣舞夜总会,这里哪怕是白天都是路边站着些皮条客,还有没钱的色鬼,口吐芬芳是这的最好语言,我有幸来过几次,贵是贵了点,但是至少干净,爽快。
这里……哦……这里是城际电车的桥墩下边,有个篮球场,我和我哥们,就是这个嗨到笑不拢嘴的黑鬼,经常在这里打球,最近他缠上这逼‘泡泡水’了好久没和我来这了,可惜呀,兄弟。
怎么变得这么安静了?他们从十字路口往左转了吗,靠,他们上到那条潮汐快车道了,这个点按理来说那些无人车就已经开始在这路上开来开去了,别的车应该进不来才是……”
“八成是强行开上来了。”
“这是要开往物流中心的节奏啊,”刺头解释道:“去物流中心难道是要把我们给寄走吗,我们不会是已经被预订的商品吧,Drecksack.(德语:脏话)”
“物流中心?”
“你不会不知道吧,琼斯韦德,那个城内最大,分部最多的无人物流中心。”
“我当然听说过,但我从没了解太多,环三区虽然也有一家,但是离我住的地方太远。”
“来这里有什么用,他们哪怕是警察人家的安保系统还是会截下来。”
“我也不知道。”
“现在应该是运货车分批出发的时间,这条道路按理来说是单向通行的,这车怎么开上来的,难道今天整个物流中心休息吗?”
我的臀部还是能感受到轮胎碾过道路传上来的震动,车没有发生任何特别情况,一直开着,既没人拦车,也没有和其他车撞在一起,就这么向前行驶,仿佛驾驶前排一个人都没有,方向盘焊死,油门焊死。
刺头没有真正进过这条道路,至于物流中心里面,他更想象不到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刺头已经睡着了,和其他几个混混一样,我也逐渐习惯了黑暗。
黑暗中,我似乎感受到了一丝舒坦——本来还夹在夏洛克和MISS·D这两个巨大难题之间,这以外的被拐,给了我一个绝佳的借口不去烧糊我的脑细胞。
这种感觉和我当时一个人躺在海鸥号的甲板上类似,悠哉地平躺在冰凉的合金地板上,虽然有些不舒适,但两侧向后流动的云朵,仿佛让我置身于无重力的状态,这点不适也就自然不算什么了。
我可以做到什么都不想,就任凭身体里的所有物质按着自己的想法去运作。
宋小西说这并不是所谓的“心如止水”,而是单纯的放空,或是冥想,是一种更为纯净的凝聚身心的行为。
不过我顾及不了那么多“传统”的东西,对我来说,心如止水也好,冥想也罢,我想获得的只是平静和自由那么简单而已。
处于平静的喜悦在黑暗里幻化作了满天的星辰,闪烁着各自的光芒,又因为某种约定而凝聚起来,变成了可以嗅到的物质,看似密不透风的牢笼里,吹来徐徐微风,把这些星辰卷了起来,再在各个角落留下它们的气息。
我没有预料到,这些星辰不是常见的球状,像玫瑰一样带着些尖锐的刺,扎满了我的鼻腔,可我本想挣扎,却因为过度的喜悦,我失去了保持清醒的力气。
当星辰渐渐离开,外界已经更加安静……有点安静过头了。
我醒来时,自己已经不在车里了,但仍然是一片黑暗,我试着活动僵硬的肢体,却把什么东西撞开了——是一堆纸箱,我被埋在了下面。
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六个小时,周围都是散落一地的空纸箱,小雨嘀嗒,我在室内,一个类似于仓库的地方,这里的门敞开着,透过朦胧的潮湿空气,外面红蓝交替的灯光映射到里面来,像是在地上用荧光笔画了几道长长的记号。
忽然一道黑色的记号覆盖到了其余记号的最上层,非常长,甚至把我也覆盖了。
“你怎么会在这,莫非你也是来破案的?”这让人不舒服的语调,绝对不会错。
夏洛克·简的到来让本就对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而摸不着头脑的我更加迷惑。
“我怎么知道。”
“看来你也是被害者之一,但是你相比于其他人来说,确实有些特殊了……警官按程序来吧。”
我还没理解她的话,又进来了几个穿着黄色雨衣的便衣警察把我从纸箱堆里拉了出来并带到外面的警车上。
我居然又坐了一次警车,这是什么待遇?
“为什么要抓我,我已经被抓过一遍了。”我对夏洛克说道。
她回复道:“我知道,嫌犯伪装了警察把你们都载到了琼斯韦德,只不过其他和你一起的人连同那辆运输车已经掉进了河道里。”
“什么?”
那为什么只有我还在这,我感觉自己脑浆被搅拌成了一摊蛋液。我虽然捡回来一条命,但是我的嫌疑就更重了,本来就是去做个笔录的事情,现在我算是彻底踩进这烂泥里了。
“你肯定很疑惑为什么自己会被留下,我们也很好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打算把你先控制起来,可能会有更明确的线索。”
“你说的嫌犯是什么人,是那个警察吗,我知道长什么样子,你们警局应该能找到吧。”
坐在驾驶前排的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警官发话了:“你说的那两个警察更本就不存在。”
“你的意思……”
夏洛克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说:“警员是伪造的。”
“他们不是还和长官有用无线电对话吗,应该有记录才对。”
“没有,除了车的编号015是对的其他都是事先准备好用来骗你们的。”
“狗操了,怎么这么凑巧让我撞上了……”
“确实是凑巧,连嫌犯都没想到,所以你被单独拎了出来……既然被拎了出来,说明嫌犯肯定是注意到了什么,所以请你想一想,你为什么会被拎出来。”
“我哪知道,你们有没有查到更具体的信息,关于这个嫌犯?”
夏洛克给我发了一份文件,里面是一系列案件的调查报告,其中就有一份是之前电视上报道过的关于慈善家被害的案件,但是上面的时间和我昨天看到的报道时间不吻合,真实处理这次案件的时间居然在一周之前。
“为什么时间不对?”
“你是说慈善家事件吗,那是因为开电视的时候播放的是我录制下来的视频,是重播。”
“重播,那昨天晚上是什么案件?”
“在给你的文件里最后一页,酒店失窃案。”
案件发生在昨天晚上,也就是夏洛克偷跑出去之前,一名酒店员工发现地下用于存放会员客户物品的储存柜被人窃取了财物。
“当时我们警务人员以及安保人员迅速封锁了现场,可还是没有抓住那名嫌犯,他上了一辆跑车,在环二区四处逃窜。”
“跑车?我记得之前被关在运输车里的时候有听到。”
“是的,不过那辆跑车是个诱饵罢了,警方现在都没找到那辆车,估计用了什么高级的伪装技术,那辆车也是伪装的。”夏洛克像是用力用后槽牙嚼了下口香糖,不快地说。
“你难道没有推理出来些什么?”
她背过头,恶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说道:“我当然比那些吃白饭的警察获得了更多的信息——这件案件,上周的案件以及之前的几项案件的始作俑者都是同一个人,虽然不明目的,但是手法非常相似,第一起案件发生在环二区边缘地带,是一家化学制药厂,发生了重大爆炸,根据警方确认,这个制药厂与猛毒帮的毒品制造有关。
第二起案件是瘾君子的黑吃黑事件,几个猛毒帮的人在一家夜总会包厢里乱斗,最后没想到会给警察打电话。
第三件案件就是上周的慈善家被害事件,大致情况你应该清楚,前科沉重的目击者是替猛毒帮善后的伙计,不过已经洗手不干了。
第四件酒店会员柜被盗事件,酒店内部一直遮遮掩掩不敢告诉失窃物品的具体信息,只说明是一个金属手提箱。
还有就是这一次,琼斯韦德码头沉没案件,那些淹死的,都有生前磕过药的迹象。这些案件似乎都是有揭示猛毒帮之意。”
“的确,你这么一说,这些案件都太蹊跷了。”我把电子角膜的显示关闭,夏洛克说的和文件上写的没什么差别,捋了捋下巴,苦笑道:“你肯定不止这些吧。”
“这个嫌犯作案活动范围就在环二区里,反侦察意识很强,而且十分自大,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不少破绽,他会很多小把戏,但是有些东西是很难玩出什么名堂的,我们发现了他的一只脚印和一枚弹壳。”
“所以呢?”
“但是这些东西都像是诱饵,和那辆跑车一样,因为这些案件里其他细节嫌犯的处理得非常完美。”
“他故意留下的?那有什么用。”
“所以最麻烦的一点就在这,嫌犯利用这么多诱饵,必然会引起怀疑。”
“所以他可能是想让你们对此感到怀疑。”
“正是如此,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次案件下来,我感觉到他似乎很有把握自己能赢……我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紧张到全身冒汗的状态了。”
夏洛克看向车窗外,小雨停了,淅淅沥沥的是道路两旁排水口灌入雨水的声音,云层变得薄薄的,像是压扁的纸团,阳光从缝隙处穿过,落在车身上。
她的表情凝重但是眼里却充满了兴奋,或是痴狂,夏洛克应该是要和这个嫌犯杠上许久了。
一旁的警官倒是很自然,可能早就习惯了夏洛克现在的样子,双眼锁在了路上,一声不吭地打开了车载音乐电台,播放起轻快的小提琴曲。
他的胸前的口袋少了一颗扣子,多出来的线头像是弯曲的铁丝伸在外面,视线游走过凹凸不平的表面,是一张硬质的卡片,一张精神气十足的证件照印在上面,旁边是一串编号和他的姓名,虽然都只能看见一半——布鲁克,是他的姓。
另一半会是什么内容呢?
另一半编号和他的名,毋庸置疑,但是为什么不是一朵花呢?
我肯定是走神了。
我还是忍不住看向了窗外,浮华的城市景色,像是洪水猛兽冲垮了我的意志力防线。
是虚拟化精神病症发作的征兆,该死,我本以为自己自从启动了超频链接后就没有这种症状了。
我后悔没有去找博士帮忙,也后悔没去买点药来抑制一下。
我哪有钱啊。
我通过窗户上的反射看到了前面的夏洛克,她的嘴上下摆动是在嚼口香糖吗,还是在说什么。
“喂,你别吓我。”
夏洛克居然瞬间移动到了我倚靠的车门外,把门扯开,一手掐住我的脸,一手抓住我的头发。
“不会还要先叫医疗小组来吧,已经到环二区警局了,别装傻了,先走完程序,不会硬抓你的。”
“你,能不能拉我一把。”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即使我已经的精神已经走在破碎的边缘,还是有所惊讶。
可能是下意识没有管理好笑容,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停留在空中的手,迅速地抓住了我一边像是死鱼一条的胳膊,把我从幽暗的车里扯了出去。
时间和空间对我来说变得格外混乱,我无法判断自己到底走过哪里,用了多少时间,只知道每眨一次眼,自己就以一种完全不一样的姿态面对很多人。
这样的混乱直到一支银色的针筒插在我脖子上才有所缓解。
原来是我的混乱无法顺利通过各项程序,夏洛克为我掏钱呼叫了医疗小组。
“动员费是50美元,药费是38美元,税费是10美元,一共98美元,已经从您的LBA(自由银行账户)余额扣除。”
一名穿着白色轻型装甲的医疗小组成员带着医疗物品走出了我视线,然后便是面带怒色的夏洛克走到了我的面前。
“真是怪胎一个,没想到还要给你垫钱,这钱算是你欠我的,等以后一定要加倍还回来。”
说别人怪胎,她自己不更加吗?
“好……”
“好什么好,赶紧起来跟着警察把程序完成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刚准备离开,却被什么东西勾引了回去。
旁边柜子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两束白雏菊,明明是在室内,它们随风摇曳,一个匆忙的身影过后,都消失不见了。
看来,我的虚拟化病一定要想办法治了……她,回来了吗?